第十章 出没
作者:三十三城.      更新:2022-05-19 21:41      字数:5108
  烛火摇曳。

  眼见着那个佝偻的身影远去,张君铭一声不发,关上了小屋木门。

  “今晚守夜务必要格外当心。”村长的叮嘱仍旧在耳边回荡着,未曾远去。

  于是,关上门的他看了一眼同样呆愣的重灯,没有说话。

  就在刚刚,他问老吉山。

  “你真的见过土埋鬼吗?”

  他不相信。

  毕竟那么多个日夜在外面走,俗话说的话,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

  他不相信没有遇上。

  既然遇上,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总不能每次都像之前说的一样,逃之夭夭吧。

  所以,对于杨吉山的话,他仍旧心存怀疑。

  譬如,他说,土埋鬼是一种异兽,是死神。

  他又说,土埋鬼行踪不定,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一个明明如此清楚这种生物的人,到关键时候,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红婆子进来时保持着最后一分清醒,她指的不是张君铭,而是躲在身后的杨吉山。

  分明说道:“他,在杀。”

  杀谁。

  杨吉山最后没有回答,兀自摇了摇头,一面咳嗽着一面消失在黑暗中。

  忽而,迎面吹来一阵凉意,冻的人哆嗦。

  “奇怪,我明明没有开窗啊。”重灯上前特意查看了一下窗户缝隙,发现上面的蘑菇居然有一指高了,不由地惊叹:“哪里来的风呢?”

  纳闷地摧残掉窗边的蘑菇,重灯猛地回过头来,忽然发现张君铭已经停在了四方木桌前。

  此时,他发现。

  干净先四方木桌上,分明多了一张纸条。

  “队,队长?”

  话还没问出声,张君铭已经捻起了那张泛黄的纸条。

  “写了什么?”重灯不由得凑上去看一看。

  一见这纸条,分明已经有些年代,字迹晕染,又一遍一遍地写,粗重扭曲。

  “它说。”张君铭轻轻抚着上面的字:“停下。”

  重灯猛地一愣,“什么?”

  看真切了,才发现纸条上分明只有两个字——

  “停下。”

  让谁停下,为什么停下?

  他不明白。

  刹那,张君铭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他让重灯往旁边让了让,兀自抽出匕首。

  没有人进来过。

  也没有人出去过。

  也就是说……这个放纸条的人。

  还在这里。

  整个屋子空荡荡,不见人影,唯有一个地方可以躲藏……

  “打扰了。”

  此话刚落,下一刻,床褥猛地被掀开。

  “咚咚。”

  好巧不巧,门此时被人敲响了。

  屋内两人迅速地对视了一眼,心道:“空的。”

  不在这里。

  老吉山说过。

  这个屋子十多年前住了有人,但是这个人……

  “谁啊?”

  重灯扯了一嗓子。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仍在不停地敲,这次,显得有点急促。

  猛地把门拉开,又感一阵风吹了进来,门外仍旧是空荡荡一片。

  脸上微有阵阵凉意,重灯不由得拿手一接。

  “下雨了?”

  张君铭的脸印在黑暗中,辨不清神色。

  他道:“把灯笼拿上,跟我来。”

  小屋往左,蔓蔓一片荒草。

  约莫走了一百米后,两人停下了脚步。

  仿佛有东西在草中耸动,是老鼠?是蛇?

  张君铭将灯笼兀自递给了重灯,只身上前去。

  “队长,来这里干什么?”

  张君铭悄声:“不要说话。”

  进了,进了,就当要靠近那团不停颤抖的草堆的时候,一声尖厉叫声响彻荒野。

  此时,从草垛处冒出了一双明亮如星辰一般的眼睛。

  看的两人皆是一愣。

  只见那双眼睛眨了眨,最后钻出草垛,撒开脚丫子逃跑。

  没想到一跑,恰好给脚下的大铁盒绊住了,结结实实摔了个踉跄。

  “诶哟疼。”

  糯糯的声音呜咽了一会儿,又利落地爬起来,拍拍手肘,又拍拍膝盖上的尘土,利索扛起地上的大铁盒子,又撒开脚丫子跑。

  “诶哟疼。”

  这会儿,这人儿总算摔哭了,坐在草里不起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

  张君铭拽着大铁盒的背带,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是个人……

  眸子不由得眯了眯。

  不,这是个人偶。

  黑夜里,这稚嫩哭声格外刺耳。

  然而,也没有人听到哭声过来看一看的。

  大概是看哭了一会儿也没有人理,这人偶干脆不哭了,坐在草垛上,忽闪忽闪眨着眼。

  “埋……”

  它小心翼翼地说道。

  刚说出来,它似乎发现暴露了什么,干脆不动了,直直指着脚下的土坑。

  上面还有一些稀碎的瓦粒,跟周围的泥土层完全不同。

  “你是说,有什么埋在这里?”张君铭不由得问上一句。

  人偶点了点头,又吐出一个字:“……挖。”

  “你让我帮你挖出来?”张君铭忍不住又问道。

  此时,人偶不再说话了,眼神直勾勾地看着。

  不知为何,他觉出了人偶的一丝哀求。

  于是,在黑夜中,他鬼使神差地帮着挖开了上面的瓦砾。

  “不够。不够。”

  人偶嘟囔着,似乎在嫌弃帮手的速度太慢,干脆挤了上来,一下一下刨着原先的土坑。

  许许多多的砖块状石块被翻了出来。

  此时,张君铭已经起身了,退到一旁,看着人偶继续卖力干活。

  “这里不是……”重灯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他似乎也看出来了。

  张君铭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一片曾经就是红婆子住过的地方。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人偶就是红婆子走丢的那只人偶。

  它现在,在找它的家。

  正当两人犹豫之际,人偶似乎刨到了什么物体,停了下来,又换了一个地方挖去。

  “怎么了?”

  张君铭第一时间发现不对,灯笼一打,半个臂膀一样的东西骤然冒在土里。

  ……

  “这个是……”

  是雕像。

  雕像几乎背躺进去,埋的极深,看不清雕像的面庞。

  还来不及猜测,那头的人偶又刨出了一个雕像土堆。

  跟这个一样,都是半个身体埋进土里。

  不光是身形,就连服饰线条都跟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两人不由得震惊了。

  因为随着人偶的工作,这片地里,许许多多的雕像坑都被刨了出来。

  它不是在找家,它是在找……

  因为是黑夜,两人一时看不清人偶的去向,便想着把刨完的雕像略微擦了一擦。

  手一探,骤然。

  缩了回来。

  “怎么回事?”

  张君铭不由得去看另外几尊,居然是一模一样的,喃喃出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雕像的面孔不是别人。

  正是他自己!

  “为什么会是这样?”

  几乎整片东林区,全部,都是他的雕像。

  不是……

  这……

  放眼望去,边际星光迢迢,草虫戚戚叫唤,唯有这里火光一点。

  此时,人偶似乎干完了所有的活儿,屁颠屁颠地回来了。

  它蹲在雕像面前,看了看,又站起身来,走到张君铭跟前,扬着头仔细打量他这张脸。

  嘻嘻笑开了。

  “噫……主人。”

  重灯一面细看这些雕像的纹路,一面感叹:“是谁的手艺这么好啊,这跟真的没有两样了,对吧。”

  人偶没有听懂这话,坐在了一旁的大铁盒上,摇着两腿。

  这铁盒大概跟它的膝盖齐高,恰好端在草垛上。

  忽然,这人偶又蹦了下来,在张君铭裤腿上不停地蹭着手上的泥,十分肆意。

  “你会说话。你不要装。”张君铭没有一如既往把它拎起来,反倒蹲下身子,与它站着齐平。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人偶眨了眨眼睛,忽感挫败地垂下头。

  张君铭问:“你的主人呢。”

  人偶对主人有至死不渝的效忠。

  想要知道人偶,必须先问主人。

  “在这里。”

  人偶指了指,木然道。

  “这里是哪里?”重灯有些不高兴,这里那么大,谁知道它指的是东林区,还是整个巨石村。

  “你的主人在这里?”

  人偶一顿,摇了摇头。

  它不想回答。

  张君铭认真地扶着它的两肩,不由得换了温柔语气。

  “这样,你告诉我,你的主人,他,还活着吗?”

  人偶僵持着,仍旧不肯回答。

  是没有听懂?

  还是……不能说?

  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如果活着的话,你就点头,如果不是,你就摇头。”

  人偶抬起了眸子,触到那坚定的眸子,它微微把眉头皱一皱。

  它摇了摇头,紧跟着,又猛烈地一点头,很是肯定。

  “活着还是死了?”

  这个很重要。

  张君铭没有明白过来。

  如果还活着,那么,他对人偶的影响将持续存在,如果死了,那么……

  就足以替他验证一件事。

  正当踌躇之际,人偶猛地朝两人后方看去,像惊吓的鸟儿。

  人偶急忙推开了张君铭的胳膊,去拾地上的大铁盒,口中慌张地嘟囔:“走,快走,快走。”

  只觉背后一阵凉意。

  走?

  走去哪里?

  坏了!

  几乎是一刹那,两人同时回头。

  “叮——”

  似乎有清脆的声音落在了青石板地上。

  看去,是烧烤的铁叉,上面仍旧粘着刺目的暗红。

  仿佛拿着它的人从未扔下过。

  一转眼,人偶已经扛着大铁箱跑没影了,只余下隐约稀碎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回荡。

  “是,土埋鬼……它……不对。”

  “它在跟踪我们。”

  两人正前方先黑暗处,有人不住地倒吸气。

  “谁在那里?”

  听了一会儿,确定是人之后,两人不由地上前。

  灯笼一打,是一张皱缩的脸。

  “村长?”

  老吉山捂着自己的肚脐眼,哀嚎:“诶哟……疼。”

  “怎么了怎么了,伤到哪啦?”重灯赶紧上前去扶。

  没想到,杨吉山伸手一拦,别过脸去,手不住地在地上摸索:“诶哟,我的眼镜呢,我的眼镜哪里去了。”

  张君铭一眼就看见了他脚边的黑框眼镜,捡了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递给杨吉山,而是弯下了腰:“这片区并没有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杨吉山扔在摸索他的眼镜,迟迟找不到,有些着急了,可能又疼得厉害:“诶哟,快看看我的眼镜上哪去了,快点,我要把人跟丢了。”

  跟丢?

  正怀疑间,杨吉山手上的一道血痕引起了他的注意。

  张君铭拍了拍重灯的肩膀,将那副黑框眼镜递上。

  “诶哟,可算找到了。”

  村长霎时又恢复了他的从容。

  刚刚还爬不起来的他,现在能利索地顺着重灯的力道站直了身子。

  老吉山熟练地背着手,不由得叹上一口气:“真是年纪大了,走路都容易摔到沟里去。”

  “你刚刚说把谁跟丢了?”他可没忘了他刚刚这番话。

  没想到,老吉山咳嗽了声:“村民,那个谁刚刚又出去了,我找找去……”

  “你这手也是摔的?”

  这一语,似乎点破了什么。杨吉山忙不迭地去看自己的手。

  没想到触目鲜红,他刹那将手塞进了袖子里,忽然又觉得不对,期期艾艾地伸出来:“诶哟,怎么摔破了,年纪大了,老眼昏花……”

  “你把谁跟丢了?”

  张君铭淡淡地又追了一句。

  此时,气氛一度陷入沉寂。

  老吉山左右摇摆间,实在瞒不过去,十分挫败地叹:“是郭丘……”

  “我眼看着他从自家门出来,觉得不对,就跟着他一路过来了,你说,他上这来干什么啊,真是让人不放心!”

  郭丘。

  那个赶车人?

  这里离刚刚草垛不远,他们在这里时,并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

  也就是说。

  他口中的郭丘,刚刚并没有来过这里。

  他在撒谎!

  村长仍旧摇头,见他们仍旧站在原地,突然不满:“干什么,这是干什么,你们又怎么跑这里来了,不是说好去巡北林区的么。”

  张君铭摊了摊手:“我们也是把人跟丢了。”

  忽然想起那个人偶来,便向他半真半假地提了一提。

  “老林头也真是的,估计现在走丢了,明天才会找。”杨吉山摆了摆手:“既然你们都到这里了,就跟着我把东林区走走。”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提身旁草堆雕像的事。

  雨下得愈发大了。

  灯笼隐隐有熄灭的预兆,而村长仍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心思莫辩。

  “话说这东林区,这石板路尽头,有一块石碑。”

  村长的声音隐在黑暗里,他伸出手向前虚虚一指。

  “你们一定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