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卡皱着眉头，不解地看向桌前的老人，骨子里的骄傲尊贵跟自己如出一辙，有种莫名的熟悉，他不禁往前走了几步，看着他手里的遥控器，隐隐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冷着声音：“你要做什么？”

  洛希脸色冰冷，手里的军刺在他走向桌子前就已经对准狄老，却迟迟不敢轻举妄动。

  狄航亦是如此，红着眼睛，顶着张哭花的脸，眼神冰冷疏离，军刺握在手中蓄势待发。

  “霍查”闻言，立刻站不住了，眼神立刻严肃起来，靠墙的身体站直，立在狄老面前，腰间的左轮握在手里，皱着眉头。

  左一和影子面色凝重，随时准备冲上去把遥控器夺下！

  “各位，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了......”狄老沙哑着嗓子，眼睛红肿，不舍的望了眼狄卡，忽的一笑。

  “滴！滴！滴！滴......”

  “等等！”狄航瞠目欲裂，忍不住叫喊出声。

  就在这时，“砰！”左一眼疾手快，在他狄老按下装置的瞬间，立刻朝他开了一枪，可惜，晚了一步。

  狄老不知在装置上按了什么，整个房间里回响着这声骇人心魄的冰冷的机械声音，每一声响，都像是催命的倒计时。

  影子立刻冲上前：“快！快！”

  控制器被这颗子弹的撞击摔落在地，狄老睁大眼睛，捂着胸口的伤口，靠着背后的书柜，缓缓倒地，一身白衣瞬间被鲜血染红，手指间渗出鲜红，喉咙腥甜腥甜，下一秒，一口鲜血从嘴巴里喷出来，意识逐渐涣散。

  恍惚间，他看到地上的控制器，伸手想去够

  影子眼疾手快，想都没想一脚踢开！

  狄老浑浊的眼睛带着怨气看着冲上前的人，未等他昏过去，“霍查”赶紧架着他的隔壁往后拖开，直到够不到为止！

  “快！这装置怎么搞啊！停不下来！”左一收起枪支，对着桌上的大家伙急的满头是汗，手忙脚乱不知该往哪儿按！

  洛希大步上前，赶紧挤到那台装置前，上面的屏幕光亮按照不规则的图案乱跳着，一会儿白一会儿黑，另一处，装置最顶部的倒计时鲜红骇人！

  狄航手中的军刺迟迟没放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已，目光落到奄奄一息的狄老那处。

  恰好，“霍查”皱着眉头，双手全是血：“狄航！找些纱布、镊子还有针线！快！”

  “哦！好！”狄航急的几乎要哭出来了。

  他转身赶紧跑向自己房间，之前在手术室里意识清醒的时候还偷藏几包纱布，还有医用棉，现在好歹是派上用场了。

  “霍查”两只手捂着狄老胸口中弹的伤口，鲜血不停地从里面流出，时不时还呕出一口血，目光渐渐失去焦距，意识逐渐涣散，只是望着不远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狄卡，也不管装置如何，什么也不管了......

  哀莫大于心死。

  说实话，“霍查”并不希望狄老就这么死了，他不应该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也不能在这个年纪死去！

  他是狄老，是洛希，更是狄航！

  狄卡和艾丝蒂尔那么喜欢他，肯定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英年早逝，身为父母，都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过完完整的一生。少年的无知，青年的才俊，老年的安然。他想着报答狄卡，可也绝不是他孩子的命去报答。

  狄卡救过自己的父亲，是个大好人，“霍查”不希望他活下来之后，空有一身财权，却失了妻儿，这样的打击对狄卡来说，还不如跟着他们殉情。

  失魂的傀儡一样活着，连在人世的牵挂都没有，后半辈子整日与寂寞为伴，这样的日子简直是地狱！

  狄卡现在一定对现在发生的事情有所了解，但还没有接受这种混乱的情况，整个人云里雾里的，这也正常，再精明镇定的人碰上这种事都会感到茫然。

  “霍查”只是不希望老年的狄卡为他的孩子感到悲伤，这也是他能为自己的父亲弥补的最后一件事……

  狄航手里抱着一大箱东西，火急火燎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努力恢复成平常镇静的样子，但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暴露了他的内心。

  “霍查”赶紧接过他怀里的东西，入手就是把在酒精灯上灼烧过的镊子，剪开衣料，把子弹夹出来......

  另一边，左一和影子一脸紧张的看着洛希在装置面前摆弄。

  洛希弯着腰，豆点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汇聚滴落，砸在手上，又流进虎口处跟掌心的汗水融合在一处。

  整个装置好像从休眠模式中运作起来，每一个零件都开始转动，最顶上的倒计时看的人心惊胆战“滴！”“滴！”“滴！”......

  “这......这怎么搞呀这个.......”左一在一旁急的团团转，眉头拧的死死的，盯着装置上一块亮起一块暗下，黑色玻璃球里的光束行驶速度越来越快，像个发电机一样，从中间亮起隐隐的白光。

  他们要在倒计时结束之前，停止装置的运作！

  狄卡这时才回过神来，事情发生地太快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这一下子就倒了一个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拿着那把军刺，像个旁观者一样站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看上去事不关己。

  但他知道，这场闹剧关乎自己。

  他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打仗前的击鼓一样，好像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狄卡一时间眼神涣散，面色呆滞，失神地望着玻璃球里高速运动的粒子，突然，耳边响起“嗡”“嗡”“嗡”的声音，耳朵开始充血。

  狄卡耳鸣了，听不到任何声音！

  眼前的人开始有了重影，一个人带着好几个轮廓，在自己眼前走动，他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人影却更加模糊。

  头重脚轻，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狄卡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正砸向地面，伤口摔得裂开，疼痛刺激着痛觉神经，意识开始涣散......

  “铮———”军刺落地。

  “父亲！”

  他看到有个模糊的瘦小的人影跌跌撞撞跑向自己，挎着张脸，像是在哭。

  狄卡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喉咙口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一样，他知道这个是那个抓着自己衣袖的小孩儿，他说他是狄航。

  “洛希！洛希你快过来看看！这怎么回事呀？父亲！”狄航托着狄卡的头，跪坐在地上，整个人无助极了，眼中盛满泪花，刚恢复一点的镇定情绪这下子被一举击溃，颤抖着手摇着狄卡的身体，试图将他清醒一点。

  洛希手头的事情还没解决，被狄航这一嗓子叫过去，看着面前倒下去的狄卡，倒吸一口冷气，瞳孔骤缩，心中一紧，两只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也即将被摧残殆尽：“父亲！”

  他心急如焚，刚往前迈了一步便被影子拉住：“你干什么？！”

  “我们去照看狄卡！你把这东西停了。”影子对上洛希慌乱的眼睛，严肃认真。

  左一点了点头：“对！我们这群人里就你对这东西有了解。”

  “......好。”洛希点头应下，眼眶通红，哪里还管他们是不是自己的人。

  影子和左一赶紧跑到狄航身边，削瘦的少年泪眼朦胧，无助地看向两个大人，像一头迷途中绝望的幼兽。

  洛希不放心地望向狄航的方向，忍不住呜咽几声，抹了把泪，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手继续研究装置上不同的按键。

  狄卡双眼紧闭，面色惨白，没有任何动静，跟死了一样，影子赶紧探了探狄卡的鼻息，微弱的气息喷洒在手指上：“有气！还有气！”

  “呼吸机！我去拿呼吸机！”左一赶紧冲向狄航房间，四处翻找简易呼吸机。

  狄航几乎要哭晕过去，两只手抓着狄卡的衣服，像溺亡的人抓着救命稻草一样，骨节泛白。

  洛希闻言，心中稍稍缓和一些，狄卡不能有事！

  他看着指腹下的一个个按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每一根导管都连向不同位置的零件，不能轻举妄动，还有底部一个四四方方的空档，里面还藏着什么东西，空档旁的一串能转动的金属数字，玻璃管里的不明液体时而上升时而下降......

  不行，不能慌，他是这里唯一一个对时空回溯有研究的人，自己要是慌了，他们这群人就完了！

  “上帝粒子......上帝粒子......”洛希口中念念有词，目光在按键与数字之间来回切换，颤抖的手迟迟不能稳定下来。

  看着装置上各部分之间的联系，大着胆子按下几个键，果然，玻璃管里的液柱开始缓慢下降，黑色玻璃球中的光束运行的速度也开始慢下来......

  “母亲，保佑我吧......”摸到了一些脉络，洛希的心脏加速跳动，整个人处于一种神情紧绷的状态，刚才，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祈求艾丝蒂尔，救救她的丈夫，也救救他的孩子......

  洛希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进行下去。

  “霍查”在一旁给狄老的伤口缝合，狄老已经昏死过去，歪着头，失去意识，微弱的脉搏依旧跳动，他还活着。

  他双手沾满鲜血，手里的镊子和纱布也是鲜红一片，但好在血已经止住。

  “霍查”将狄老小心翼翼地拖到沙发上，避免扯到伤口。

  他赶紧擦了擦手上的血，皱着眉头跑到洛希那儿帮忙，焦急问道：“怎么样了？”

  “不太好，倒计时还在继续。”洛希如实说道，拧着眉头，脸上的汗和泪都没时间擦。

  狄卡依旧陷入昏迷，只凭着一丝微弱的气息活着。

  “霍查”看着这个复杂的装置，一时间手足无措，想帮忙却不知该从何下手，他对时空回溯的东西有一定了解，但比起洛希这个专门研究的，还是有一些差距。看着洛希的手指一停不停地在不同的按键上敲打，心中不免焦急。

  就在他想着该怎么帮洛希的时候，装置最底部弹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金属的小匣子，里面两个凹槽，看样子是要把什么东西放进去。

  洛希看着这两个凹槽的形状有些眼熟，忽的，立马意识过来：“骨哨！骨哨在谁那里？！”他带着哭腔叫喊出声，喑哑清冷的声音充满慌张焦急。

  “这儿！”“霍查”一听，赶紧从脖子上挂着的东西扯下来，交给洛希。

  后者直接将骨哨按进凹槽！

  “滴！”、“滴！”、“滴！”......

  果然，倒计时慢下来！

  还有一个，玫瑰花形的东西，不规则的轮廓。“霍查”眼神一凛，目光落在狄航身边的军刺上，若是他没猜错，剩下的那个凹槽，就是军刺的手柄！

  自从他见到狄老的时候起，这东西就没有离开过他身边，而且狄航带霍查逃的时候，拿的就是狄老的军刺。

  “霍查”赶紧跑过去，拿起军刺。

  当着众人的面，两只手握着刺刃，倒插进去！

  掌心被刺刃生生割开，冰冷锋利的刃口带着皮肉剜进血肉，一时间血流不止，好几道鲜红顺着指缝流下来，疼痛不已，却依旧坚韧地握着，将玫瑰手柄朝下使劲塞进凹槽！

  逆时针转动：“嘎拉！”

  “霍查”额头上青筋暴起，背上的冷汗湿透衣衫。

  “滴———”

  洛希看着装置上鲜艳夺目的倒计时终于停下，数字停在了【3：29】

  窗外的天在这一瞬间即刻阴沉下去，极夜一样！

  屋内，近的就算是身边的人都看不清他的模样，一双双通红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闭上。

  外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云，没有月，没有星......

  就在所有人松了口气的时候，天边再次划过几道白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带着致命的冰冷......

  **

  多年后

  黑市里依旧是一片嘈杂，一个穿着真丝白衣的少年走在街道上，手上戴了串女士手链，简洁高雅，气质矜贵清冷，他灰头土脸地扶着墙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脑后的长发甩在肩头，嘴唇干裂，目光涣散呆滞，漫无目的地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就在这时，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男的，脸上一道极长的疤，腰间绑着一把斧头，凶神恶煞的：“小孩儿！”

  少年默默抬起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顶着骄阳，眯着眼睛努力看清面前的陌生男人。

  刀疤男看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压着心里怒火，猛的朝他推了把：“跟你说话呢！跟爷干！爷让你坐上黑市第一把交椅！”

  “......”

  “走走走！”

  少年强撑着精力没有昏过去，被人捂着嘴巴一下扛起来扔进货车里，怎么挣扎也不管用。

  依稀听得驾驶座那边的谈话。

  “老大，你真想扶持这个病秧子......”

  “一个小孩儿而已，早晚是个傀儡，蠢货！跟了我这么久怎么就没长进......”

  “诶诶，是，老大英明啊！”

  “......”

  **

  春日负暄，外面的世界明媚光亮，蔚蓝的天空带着几分忧郁，白云遮挡太阳一隅，阳光热烈，树荫下斑驳的树影落在地上，中间露出一块愣愣的空白，缺口当中，散落扭曲破碎的玻璃瓶碎片，那是怎样也修补不了的裂口。

  他一步步走向光里，仿佛世界与他无关……

  在流淌的岁月里，泛黄的日子重叠又重叠。

  在荒漠里，孤独的唱响生命的哀歌。

  在既定的章节里，我因你而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