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可！”

  魏国公府内，幽静的书房里，响起急促而忿忿的低呼声，白天被李高煦一拳砸翻的茹瑺还面带青紫，双目圆瞪，“武英殿内，魏国公缺位，六部、都察院即使加上国子监，不过十四席，赵王、燕王加起来已有七席！”

  刑部尚书暴昭侧头看了眼陈迪，笑道：“陈公倜傥而有志操，名望响彻海内，任职遍及鲁地、晋地、南直隶、江西，暴某记得陈公与练子宁、景清、吏部张公均有交情。”

  陈迪今年五十七岁，身姿挺拔，虽然鬓发苍白但双目有神，他在建文元年出任礼部尚书，官至太子太保，但之前几十年内辗转各地，文事武道均有才干，听了暴昭这个晚辈的赞誉，只微微笑着并未开口。

  徐辉组点头道：“武英殿内，还请陈公襄助一二。”

  半年前，李棣攻入金陵，陈迪堵在城门处高声喝骂，言辞犀利，李棣大怒让人将其缚住手脚，破布塞嘴。

  之后李棣被炸得粉身碎骨，被救出的陈迪在金陵城内放声大笑，惹出了好些是非……最后被一脚踢走，但即使是李高炽也不敢随意罢免，只能将陈迪塞到云南去做个布政使。

  若论如今朝中声望，陈迪的确是首屈一指的，比他强的倒是有……方孝儒就是一个，但半年前被李允熥一顿狂喷，这老头如今早就和黄子澄、齐泰一样滚蛋了。

  陈迪进入武英殿，的确有可能影响景清、练子宁等人……这也是徐辉组使尽手段将陈迪召回朝的原因。

  陈迪随口应付着，双眼眯成一条缝，视线在徐辉组三人身上打转……对于他这个死忠于李允炆的臣子来说，徐辉组是他最容易选择的对象，但徐辉组是否靠得住呢？

  “陈某初回朝，听闻……燕王、赵王不合？”陈迪突然问：“燕王太妃此举……倒未必是坏事。”

  还在喘着粗气的茹瑺一愣，看了眼并没有什么意外神色的徐辉组、暴昭后也反应过来了。

  燕王太妃设文渊阁，割裂了徐辉组和群臣之间的联系，但同时也割裂了徐氏和燕王、赵王之间的联系。

  没有徐氏压制，魏国公府一脉在武英殿中又席位不多，李高炽、李高煦这对兄弟之间的矛盾只怕会激烈起来。

  茹瑺沉默片刻后道：“六部之中，燕王占了三席，五军都督府中，赵王占了两席……”

  “一为文，一为武……”

  从秉性、性格、行事作风、势力范围各个方面来分析，李高炽、李高煦的内斗是不可避免的……谁都不会松一口气，特别是在徐辉组选择有意无意退让的情况下。

  今日，徐氏提议改制，徐辉组在坤宁宫中勃然变色，也不过是演戏而已，借此将陈迪这个国子监祭酒送入了武英殿。

  诸般事议定之后，陈迪话锋一转，“魏国公，北地兵事，还需留意。”

  徐辉组神色不变，延手道：“还请陈公指教。”

  “铁铉其人，实有奇才，但军略非其所长。”陈迪叹道：“听闻荣国公赋闲，且历城侯、平安均乃一时名将……”

  听着陈迪这一番话，茹瑺侧头看去，徐辉组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先帝李允炆不知所踪，燕王李棣粉身碎骨，李允熥登上帝位，为制衡李高炽、李高煦，徐辉组挺身而出，这是顺理成章的。

  但徐辉组本人的心思颇为……茹瑺心里有数，论身份，论地位，掌军十余万的荣国公梅殷理应入朝，更应该名列五军都督府五位都督之列。

  但徐辉组与燕王一脉的谈判结果是，徐辉组宁可让无权无望，甚至已经重病缠身的耿炳文出任后军都督，也不肯用梅殷。

  半年来，梅殷这个名字已经从朝中消失的无影无踪……要知道，梅殷是太组皇帝为先帝择定的辅政大臣。

  而历城侯盛庸，屡败燕军，大将平安更是斩燕军大将多人，永乐年间的名将房宽、陈亨、薛禄、李彬都是其手下败将。

  只因为没有成为徐辉组的心腹，他就不肯重用这些人，宁可让铁铉领军……要知道铁铉坚守济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城内有盛庸主持战事。

  徐辉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陈迪暗叹一声，再次话锋一转，“还望魏国公多加思量……正如今上所言，自古得国之正，未有出本朝之右者，北地民心，不可尽毁……”

  书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陈迪察觉到了什么，渐渐的闭上了嘴。

  暴昭勉强笑了笑，“陈公有所不知，吴王不念陛下之恩，兄弟之情，依附逆贼。”

  陈迪呃了声，好吧，都不肯称一句陛下，只称吴王……

  茹瑺补充道：“吴王入宫后，侍奉燕王太妃殷勤备至，时常与燕王、赵王谈笑风生。”

  难不成还要他横眉竖目，然后很快被杀掉……陈迪也懒得说话了，只侧头看向徐辉组。

  “吴王当年在金陵名声……”徐辉组摇摇头，“虽然惫懒，但却非平庸之辈。”

  很清楚徐辉组有多恨李允熥的暴昭、茹瑺都是一愣。

  徐辉组平静的说：“看似望之不似人君，但实则颇有些心思，非莽撞人。”

  “选三妹为后，奉燕王太妃入坤宁宫，不过半年，朝中大致平衡……半年前，诸位可曾想过今日朝局？”

  暴昭在心里盘算，的确如此，半年前李棣被炸死，他觉得……十有八九天下大乱，战事连绵不断，但如今的朝局虽然混乱，但大致能撑得住。

  徐辉组盯着跳动的烛火，微微冷笑，不管为什么，今日徐氏改制，终究是将李允熥给推上了台面。

  李允熥，我知道，你不甘心当个傀儡皇帝。

  即使走到明面上，那你还能忍得住？

  能忍得住不收拢党羽，能忍得住不搜集良臣，能忍得住什么都不敢？

  只要你做了，李高炽或许能忍得住，但李高煦呢？

  那可是个炸药桶……只要一丁点儿火星，就会爆炸！

  分化李高炽、李高煦兄弟，那是明面上的，徐辉组更看重的是，分化李允熥和燕王一脉的关系，如果说的明确一点，那就是分化李允熥和徐氏之间的关系。

  在徐辉组看来，无论如何，徐氏只会为两个儿子考虑，而李允熥不甘心傀儡皇帝的现况，不甘心等着他人篡位，那就必定会和徐氏起隙。

  哎，可怜徐辉组不知道……那两人虽然还什么都没发生，但绝对不会起隙的，李允熥的添功堪称天下无敌。

  已然深夜，暴昭、茹瑺、陈迪起身告辞，徐辉组亲自送到大门处，嘱咐下人用马车将三人送走。

  马车在宽阔的大街上行使，清脆的马蹄声传入耳中，车内的陈迪脸色颇为肃穆，刚刚回朝的他没想到金陵的局势如此复杂。

  为什么选择徐辉组？

  陈迪不是必须要选择徐辉组，但后者隐隐透露李允炆未死，正等待时机的隐秘。

  徐辉组之所以能笼络到那么多建文一朝的臣子，主要就是以这种手段……而如今，陈迪非常怀疑徐辉组的用意，更怀疑徐辉组到底知不知道李允炆的下落。

  局内人或许会灯下黑，而从云南而来的陈迪暂时还是个局外人，他看的很清楚。

  今上李允熥不得不依附燕王太妃徐氏而保全身家性命，与燕王、赵王谈笑风生不过是件小事，若陛下欲有所为，暂时的蛰伏是应该的。

  从痛斥群臣不顾北地战事民乱一事来看，陛下绝非庸碌之辈……陈迪忍不住在心里琢磨，为什么徐辉组和陛下的关系如此紧张？

  就算徐辉组忠于先帝，也不至于此。

  最关键的是，陈迪听闻，徐辉组对李允炆的两个胞弟，徐王、衡王非常关照。

  若先帝真的未死，若先帝真的在等待时机，你徐辉组为何要怀柔徐王、衡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