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五大臣之费英东
作者:鹅货      更新:2022-05-19 12:42      字数:4712
  高邦佐到来之后,随即同王化贞就运筹之功的事情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身处火药味十足的大厅之中,刘戎这个最为重要的当事人睁着茫然无辜的大眼睛。

  在双方的追问下,他一副怎么会这样的神情,对着王化贞的幕僚弱弱道:“事情正如高大人所说呀,先生方才给在下看的奏疏上不是这样写的吗?我再看看?”

  幕僚怔怔地望着他,王化贞则是站起身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此事过后,刘戎彻底得罪了王化贞,相应的,则是同高邦佐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

  高邦佐借着当初趁乱带回的经略大印接手了广宁城乃至整个河西的防务,他将王化贞之前没有多少疏漏的部署重新打乱,以此将王化贞同后续固守河西的功劳彻底割裂。

  王化贞那里,则是派遣了幕僚亲自快马赶赴京师,将河西的情况报告给自己的座师叶向高知道。

  高邦佐的起死回生虽然让自己的功劳大大缩水,但朝中有人,他还是想争一争这辽东巡抚的位置。

  而刘戎事先留在辽沈的暗子这几日也不断有零星的消息传回,参谋部综合各方情报之后,坚定了老奴短期内不会进犯河西的结论。

  因此,他倒也没有反对高邦佐的折腾,带着队伍一直挺进到西平堡更东的西宁堡,威逼三岔河渡口,摆出一副誓死守卫河西的姿态,倒是又涨了几分朝廷的志气。

  不过此时此刻,建奴八旗兵都在分头剿灭辽中平原以及南四卫的零星抵抗,竟没人能分出兵力应对这支骄纵明军的挑衅。

  河西之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趋于安稳。

  京师那边,朱由校从锦衣卫处得知辽阳失陷,朝廷十三万精锐再次灰飞烟灭之后,情急之下,拽着首辅方从哲的袖子嚎嚎大哭。

  方从哲心如死灰,第二天就在漫天的弹劾中递上了引咎辞职的奏疏,六部衙门、督察院等实权部门,随即因此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权力争夺。

  因张居正鞭尸事件已同楚党产生隔阂浙党在争斗中很快落了下风,手底掌控的各要害部门被几家瓜分殆尽。

  同样被袁应泰拖累的东林党人也只喝到了一些汤汤水水。

  大家一边争权夺利,一边关注着辽东形势,对广宁是弃是守的争论也梯次展开。

  再后来,大新营两战阵斩建奴首级愈千数的消息传来,川浙兵血战浑河的壮举也为人所知,主战派们受到鼓舞,开始一个劲儿地催促朝廷发宣府、蓟镇兵固守河西。

  方从哲黯然下野后,叶向高顺理成章地进入内阁并成为首辅,这个因父母躲避倭寇劫掠,逃难途中在路边厕所出生的东林巨头,力排众议,决定固守山海关的同时,征发天下精兵,驰援辽西。

  他说服朱由校和众大臣,重新启用了有着“在辽则辽存,去辽则辽亡”之评的熊廷弼二次经略辽东。

  至于辽东巡抚人选,则是在高邦佐和王化贞之间踌躇不决,各派一番争夺,一直未有定论。

  广宁这边,在第一批蓟镇五千营兵赶到后,宣大、天津各处的朝廷军队也陆续到达,河西的形势终于是渐渐稳定下来。

  纷纷扰扰之中,距离辽阳陷落已经月余。

  没有意料中的建奴进犯,自然也没有新的军功,高邦佐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堪舆图,细心计算着手里的兵力,最终还是放弃了主动出击,再打掉一支建奴偏师的想法。

  毕竟连最精于战阵的刘戎都明确反对,他实在是不敢再冒一着不慎,河西倾覆的风险。

  他现在与辽阳陷落时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那会儿,刚开始是想着自杀殉国,落个好名声,朝廷也不会为难家小。

  接着,被岳开勇一怂恿,又报了将功补过,保住性命和官位的想法。

  一步步走到今天,则是怀着要努力争一争巡抚之位,再创一番功业的心思了。

  他走回椅子旁边坐下,看了一眼正在纸上握着炭笔写写画画刘戎道:“我说亦安呐,你要是想练书法,老夫倒是可以对你指点一二。”

  高邦佐说的书法当然是指毛笔大字。

  刘戎闻言摇摇头,头也不抬道:“高大人明鉴,这炭笔比起毛笔写字更快,也更容易上手,我倒是以为,应当将这炭笔书写在全大明推广,直至彻底取代毛笔才好。”

  高邦佐失笑道:“书法写的是意境,练的是心境,用笔的轻重徐疾,开合浓淡皆有讲究,其中趣味,你用这炭笔是万万感受不到的。”

  刘戎抬起头想了一下道:“高大人所言极是,这用毛笔的人就像是一壶温酒,独钓寒江雪的蓑笠翁,而用炭笔的,则是打着短褂挽着裤腿儿,炎炎烈日下撒网的贫苦渔夫,一个是为了修身养性,一个则是为了养家糊口。”

  高邦佐闻言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刘戎也呵呵一笑,他在大新堡推广炭笔写字,是为了普及教育,是为了让那些泥腿子能够尽量轻松地多学会写几个字,方便生活。

  可不是奔着书法艺术而去的。

  他甚至想过,如果哪天自己真的掌控了全国,也非要搞一搞简体字运动不可。

  刘戎匆匆几笔终于写完了这份特战队训练纲要的草稿,折起来收在怀里,对着高邦佐开门见山道:“高大人,辽东巡抚的位置,朝廷定下来了吗?”

  这一个月来的同舟共济已经大大加深了刘戎和高邦佐之间的情谊,言语间也更加的坦诚和随意。

  高邦佐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按理说该是老夫去做才是,毕竟有亦安你送上的那两份运筹之功,老夫的功劳怎么说也是比他王化贞要高的。”

  “但是,老夫在朝中没有根基,几个交好的同年也没在要害的任上。可王化贞那里,却是搭着一条内阁首辅的线。”

  刘戎眉头皱了一下,他心里已经隐隐约约预料到,高邦佐恐怕争不过王化贞了。

  历史在这件事上又回到了它原本的轨道。

  高邦佐沉默一会儿又自我安慰道:“这次既然是熊经略复出,那巡抚什么的也不过是形同虚设,不做也罢。”

  这两天高邦佐也想清楚了,现如今朝堂中东林党一家独大,而不得不用的熊廷弼却是个楚人,那么对东林党人来说,次一点的辽东巡抚位置就必须得把握在自己手里了。

  所以推王化贞上台,已经成了整个东林党的意志,他高邦佐胳膊拧不过大腿。

  不过熊廷弼历来专断独裁,能力虽强,在官场中的风评却是不好,之前经略辽东时,他便视同僚为奴仆,恣意喝骂,身边没有几个人不盼着他倒台。

  现如今熊廷弼东山再起,那王化贞要在他手底下做事,恐怕也不是容易的。

  刘戎也宽慰他道:“高大人有我大新营做奥援,即使不做巡抚,在这辽西也是站得住脚的。”

  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被辽东官场打上了高邦佐的标签,高邦佐也明白,只有大新营越发强大,他在辽东也才能越发站得稳固。

  高邦佐闻言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趁着朝廷的旨意还没有来,老夫说的话还管些用,我就趁着河西暂且安稳,把你调防回义州卫去防备西虏吧。”

  防备西虏只是个场面话,义州卫的大新堡是刘戎的根基所在,高邦佐对此十分清楚。

  刘戎轻轻颔首。

  “另外,斩杀李光荣之事,老夫在奏折中已经说明你是授意于我,只是朝廷能认多少还很难说,但总归不会是大问题了。”

  反正自己基本上已经无缘辽东巡抚的位置了,主动担下这个责任,让东林那帮人有个否决自己的理由,也省得他们再去费尽心机攻讦陷害,两下都好。

  刘戎开口道谢之后,高邦佐又道:“做不成巡抚,监军的位置总归是稳的,王化贞以后想为难你也得掂量掂量。”

  “你们明日就启程吧,临走之前,还有什么需要老夫做的?”

  刘戎想了一下也不客气道:“高大人,听说广宁库房中还剩一批铁料,卑职想将他们运回为麾下将士们多打造些铠甲。另外再给我拨几个擅长铸炮的师傅。”

  高邦佐想了一下道:“这都是小事,隐秘一点就行。”

  之后二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刘戎这才起身告辞。

  在他踏出大门的那一刻,高邦佐忽然又叫住他道:“亦安,你家中兄弟几人?”

  刘戎愣了一下道:“二人,但我大哥已经战没在铁岭了。”

  高邦佐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哦,那真是太可惜了。”

  ……

  辽阳城。

  这回建奴攻陷辽阳之后,烧杀抢掠虽然没少,但他们却并未把劫掠所获再同以往一样拉回老寨,反倒是拖家带口搬了进来。

  看样子,是打算赖着不走了。

  城中大宅中的富户要么被赶走,要么被杀死,诺大的宅子全部换了主人,成了一个个吊着猪尾巴小辫的野蛮建奴。

  辽阳城规模宏大,许多庙宇道观都建在城中,紧挨着居民区。

  不过往日的热闹已经不见踪影,庙里唱戏的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忽然多出的,数也数不清的乞丐。

  许多无家可归的辽阳百姓,都聚集在这些地方,在路边蹲了一排又一排,等待着寺庙里隔三差五施舍的一碗稀粥。

  一队挎着大刀的建奴自街道的另一头走来,乞丐们惊呼一声,爬起身抬脚躲进后面的纵横交错的小巷。

  满目疮痍,处处残破,建奴所造成的损失,是他们抢掠所得的十倍百倍。

  那队建奴似乎无意为难这些家破人亡的倒霉蛋,穿过两侧破败坍塌的店铺,直走到一个气势恢宏的府邸前停下。

  领队的专达越众而出,然后走上侧门的台阶,小心翼翼地跟着门房说些什么。

  那门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专达又点头赔笑。

  “在门外候着吧。”门房倨傲地回了一句,然后抽身往内院走去。

  专达也随即退到门外,同他带来的几个人一起站在一侧的墙角下等候。

  其中的一个年轻建奴冷哼了一声,小声道:“一个狗啊哈而已,得意什么呀。”

  专达听到后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年轻建奴随即噤声。

  见到下属老实了,那专达又回过头,重又恭敬地侯在在那里。

  即使是五大臣家的一条狗,那也是不能等闲对待,莫说这个能够得到大扎尔固齐信任,让其看守府门的啊哈了。

  原来,此处宅邸的新主人正是后金开国元勋,理政五大臣之一的大扎尔固齐费英东。

  扎尔固齐,意为断事官,主刑狱。

  费英东以五大臣之一的身份兼理后金刑狱,权威自然极重。

  门房走到内宅后,他将那副对外倨傲的神情收起,低下头,快步走到餐厅门口,恭敬道:“启禀主子,扈尔汉主子那边差人过来请图赖主子过去说话。”

  餐厅里正在吃饭的费英东威严地“嗯”了一声,然后瞥了一眼圆桌一角低眉顺眼的图赖道:“你跟着去一趟吧。”

  图赖缓缓放下手里的碗筷,低声答应了一声,然后起身退了出去。

  他年轻貌美的额娘担忧地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对着丈夫道:“老爷,杜度的事情不是你在管着吗?怎么扈尔汉也把手插进来了。”

  费英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捂着嘴巴用力咳嗽了一会儿。

  他现在的身体很不好,早年征战时冲锋陷阵留下来的创伤,也常常折磨得他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

  他现在已经不再领兵作战了,大多时候都是留在后方处理一些政务。

  这回也是努尔哈赤下了辽阳之后,才传命让他们全部搬过来。

  五大理政大臣中扈尔汗年轻一些,但因为早年跟储英走得太近,受到了努尔哈赤的猜忌,一般也不再让率领军队。

  剩余三个也就安费扬古身体还好,想不到竟然折在明军一个小堡跟前了。

  费英东是海西女真部落首领索尔果的儿子,只比努尔哈赤小三岁。

  努尔哈赤后来为了拉拢他及他们部落,竟把自己的孙女,储英的长女嫁给了他。

  而本该同储英关系最近的他,在他们父子争权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努尔哈赤一边,后金高层一度还盛传是费英东首先背刺的储英。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总之经此大案后费英东圣眷不衰,与杜度的关系也是不冷不热。

  但奇怪的是,他又将自己的儿子图赖送到了杜度的镶白旗从军,一度让人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