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月下论剑
作者:曹家河      更新:2022-05-19 10:37      字数:4694
  夜色渐浓,何汐一曲剑舞更是助长了众人的兴致。上官三木自从生病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歌舞笙箫的夜生活了。他看着场内酒意上涌手舞足蹈的年轻人,仿佛像看到了昨天的自己。只是如果早知道会弄成今天这般模样,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选择过那种生活。他想人就是这样,昨天太痴狂,今天太紧张,明天太迷茫。现在自己这样,得过且过吧,但还是要把子孙后代的事安排好。他端起一杯酒走到郑继业身边,毕恭毕敬的说道:“宫主,老朽教女无方,承蒙宫主管教,这杯酒不胜敬意。”说罢仰头一饮而尽,脸色瞬间被酒气呛的通红。

  郑继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不咸不淡的说道:“非是我有意刁难,实在是令嫒太过倔强。若非洛少侠一力担保,令嫒怕是要蒙受天大冤屈。现在当着洛少侠的面,我向你保证,明日便还你女儿一个清白,你以为如何?”说着向上官三木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向洛伽致谢。上官三木忙不迭又斟满一杯酒,向洛伽道:“洛兄弟,大恩不言谢,一切尽在不言中。”洛伽连忙站起身来说道:“晚辈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不敢居功。前辈身体尚未痊愈,不可多饮。上官三木一张老脸在酒气刺激下越发显的通红,他拉住洛伽的手,不停重复道:“了不起,了不起······”

  旁边酒席上,赵衍满脸妒意的望着洛伽这边,喋喋道:“一个尚未摆脱嫌疑的杀人犯,也配跟少宫主相提并论。”郑维南默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戴乘风讥讽道:“你若有本事,也去谋一个待遇,要么就不要在人家听不到的地方说风凉话。”赵衍一时语塞,郑维南突然问道:“戴师弟,白天你可发现什么异常了吗?”戴乘风知道郑维南指的是让自己跟踪洛伽和大和尚的事,他既已与洛伽有约定在先,便含混道:“他们机灵得很,好像发现了我,我一不留神让他们走掉了。”郑维南不置可否。

  夜近子时,郑继业见大家伙儿都已颇有些醉意,便将他们引至通天楼顶层的露台上,他又命人端来醒酒汤,望着醉意阑珊的众人不无感慨的说道:“古人说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可是在这南宫殿,各位都可以称得上是天上人了,大家不必拘谨尽情纵性即可。这醒酒汤是我特地命人从大湖里捕捞的白鱼所制,都是十年以上的珍品,切不可辜负了本宫主的一番美意。”说着又忍不住抚须大笑起来。

  南宫殿的醒酒酸汤确是一绝,伴着小青湖的夜风吹在脸上,众人不一会儿便清醒了许多,有几位老成持重的长者便提议回去歇息。郑继业环视四周,没有发现洛伽几人的身影,这时何立本凑上来说道:“筠宁城主带着洛少侠和汐儿先行离开了,因怕扰了大家伙儿的兴致,就让我向您转告一声。”郑继业“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却说颜筠宁本就不愿参加这个所谓的“极乐之宴”,眼下既然郑继业做保,楚微阳打包票要查出杀害苏少游的真凶,此行目的便已达到。她便在郑继业招呼众人登楼时向洛伽做了个手势,示意返回来仪楼。洛伽会意,二人最后时刻才站起身来,本欲趁众人不注意间离开,却恰好被何汐看见。何汐道:“我跟父亲知会一声,就说我们几人有事要商量先行离去,请他代为转告宫主。”颜筠宁知道她是好意,维护了双方脸面,不致于使郑继业难堪,对这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姑娘也不禁另眼相看起来。

  何汐送洛、颜二人一直出了南宫殿正门也没有返回的意思,颜筠宁问道:“姑娘是要与我们一起回来仪楼吗?”黑夜中虽看不清何汐的神态,但洛伽仍能察觉到何汐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不了,你们先走吧,我等父亲一起。”

  送洛、颜二人返回来仪楼的仍是来时接他们的车夫,那人轻车熟路,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颜筠宁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给车夫道:“深更半夜的辛苦你了,这个拿去买酒吃。”车夫本来对这趟深夜差事颇不情愿,见了银子顿时高兴起来,连连作揖道:“多谢姑娘赏赐。”颜筠宁见他称呼自己“姑娘”,一高兴便又多给了他一块,洛伽却搞不懂颜筠宁为何高兴起来。颜筠宁凝望着漫天银河说道:“星汉灿烂,素月朦胧,有没有兴趣再饮一杯?”洛伽不忍扫了她的雅兴,便说道:“举杯邀明月,人生一大快事,只是现在这个时辰,不太好找酒,也不太好找地方。”颜筠宁神秘一笑说道:“酒我自有办法,地方嘛我看你住所旁边的竹林便不错,亭台桌凳俱全,你先去那里等我好了。”

  洛伽依言到了竹林,这回儿小叮当已然睡下,他也就没有到屋子里去。不一会儿果见颜筠宁提了一坛酒,拿着两只酒杯来了。洛伽正好奇她大半夜的从哪里找来这些东西,,颜筠宁满满斟了两杯说道:“先别问,尝尝这酒味道怎么样。”洛伽接过来尝了一口,只觉入口清冽回味悠长,果然是好酒。颜筠宁连饮三杯,方意犹未尽的说道:“这可是二十年的竹叶青,何立本深藏在来仪楼地下酒窖里,被我嗅着味找到了。这酒一共只有三坛,想来何立本平日里也舍不得喝。”洛伽正觉不妥,颜筠宁愤愤说道:“以我大泽城城主的身份,难道不配喝他一坛酒吗?我就是看不惯一些人,整日价眼皮朝上,一心想攀上高枝儿变凤凰,其实谁不知道谁呢,又何必说一些有的没的风言风语针对人。”洛伽见她酒后言语有些无所顾忌起来,又知她平日里受了不少委屈无处诉说,便劝慰她道:“筠宁姐,世上不如意之事常八九,所以你要看开些,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颜筠宁沉默半晌,方说道:“假如我问心有愧呢?”

  洛伽一时语塞,颜筠宁见状自嘲道:“大泽城终究是南宫殿十二邦盟,不对,马上就是十三盟了,是十三邦盟中实力最弱小的一家,又有谁真正在乎大泽城的想法呢。我已经想好了,等此间事情一了,大泽城便退出与南宫殿结盟。以后不管是苦是甜,大泽城都过真正属于自己的日子。”洛伽知道郑继业费尽心思才将南宫殿周边十二个门派以结盟的方式笼络起来,若颜筠宁率领大泽城半途而废,可想而知会遇到南宫殿多大的阻力。其实在洛伽内心深处,对于南宫殿以结盟称霸武林的做法并不认同,只是他毕竟是十二邦盟的局外人,不好多说什么。现在他明白了颜筠宁的真实想法,便端起酒杯说道:“筠宁姐,我只一句话,不管你作何决定,我都毫无保留地支持你。”颜筠宁眼角泛红,又一本接一杯的豪饮起来,很快一坛陈年竹叶青便见了底。颜筠宁嚷嚷了几声再去取酒来便醉的不省人事,洛伽无奈,只得把她搀扶到客房中安顿好。

  等颜筠宁沉沉睡去,洛伽掩上房门回到竹林边,此时已是寅时时分。竹叶青的后劲涌上来,洛伽心潮澎湃,他知道即便回到屋里也是睡不着了,也不想惊动小叮当,便回到竹林,将归一剑法一招一式使了出来。自从颜筠宁指出他剑法上的不足后,洛伽也在不断思索,归一剑法他自小便熟习,每一招都能做到有板有眼分毫不差,但招式衔接之间要做到意与神会融会贯通,确是随着他修炼谷神功,内里逐渐深厚之后才游刃有余起来。洛伽逐渐领悟到,要想真正达到昔日祖父所说的“人剑合一”的境界,内力修为的提升必不可少,光靠苦练招式已无太大用处。想到此处,他便试着将谷神功的内息运转与归一剑法的运剑招式结合起来,而不是再以尚未大成的抱朴心法驱动。谁知这一尝试竟然收到奇效,剑招威力大增,青锋剑轻轻挥动就将一棵两丈开外碗口粗细的竹子拦腰斩断。洛伽未料到他这一尝试竟然威力如斯,便又将三十六路归一剑法从头使了一遍,这次他有意收敛了劲气,但竹林内的树叶仍然在他剑气鼓荡下纷纷落地。等到最后一招“九九归元”使完,洛伽只觉通体舒泰,内息运转自如,毫无以往练功之后的疲态。他长舒一口气,正欲收剑往凉亭下一歇,忽听到一阵轻微的叹息声自凉亭之上传来。洛伽握剑在手,警声道:“是谁?”只听凉亭上传来一个清悦的声音:“不用紧张,是我。”说话间只见一个婀娜的身影从凉亭上翩然跃下,在漫天星月的映衬下宛若仙子临凡,洛伽定睛看处,那人正是何汐。

  何汐见洛伽凝神注视自己,微笑道:“我不是有意偷窥,我来时你不在,等你后面舞剑到精彩处,我看的着了迷便忘了打断你。你放心,你的招式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洛伽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剑法被偷学,他只是惭愧凉亭之上有人自己竟然没有发觉,如果埋伏的是敌人,趁机对自己或者小叮当不利,那可真是太大意了。他招呼何汐到凉亭中坐下道:“今夜你在通天楼一曲剑舞让我大开眼界,我这里可是班门弄斧了。能得到你这种用剑高手指点,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见怪。再说光有招式只是徒劳,与人交手对敌又怎免的了被对方摸到招式路数,但若不了解其中的运劲法门也是枉然,所以我年少时曾听祖父说过,越是剑术名家,越不怕自己的剑法招式公之于众,因为剑招并非一成不变,剑招中的破绽若被指出,使剑之人必定全力参详弥补不足,等到临危对敌生死相搏时才更有取胜的把握。”

  何汐听了点头道:“单是这份气度,洛老庄主在武林中已是少有人能敌。江湖中各门各派大都对自家武学视若珍宝,生怕被别人偷学个一招半式将来对敌时于己不利,虽然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对真正的高手而言,于不变处足以应万变,又何必去偷师别人的法门。”这番道理早年洛仁卿也跟洛伽讲过,但彼时他还年幼尚不能完全理解,直到最近才慢慢领悟到,此刻竟从何汐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口中说出来,不能不让他对何汐以及南宫殿的武学造诣刮目相看。何汐见他听的出神,扑哧笑道:“你又发什么愣呢,你可知我刚才为何叹气?”洛伽忙说道:“我只是在回味你话中的道理,我若能早些领悟到,或许会少走很多弯路。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方才为何叹气?”

  何汐说道:“我虽与你相识不久,相处亦不多,但却能感受到你身上有股韧劲。爹爹曾说过,天下剑法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走轻灵快捷纷繁复杂的路数,剑招到处让人目眩神迷手足无措,所谓攻敌不备,似我的寒星剑法便是这般。一种是走大剑无锋大巧不工的路数,剑招所至任你蝴蝶迷花乱沙迷眼我只一招制敌,所谓大道至简,你的剑法正是如此。前一种剑法门槛低修行容易前期进展也快,但越到后面越囿于年龄心性越难突破,甚至可能不进则退。后一种剑法对修习者要求较高,不但要求其人心智淳朴,更要做到修习时心无旁骛,毫无争胜取巧之心。即使境界数年甚至十数年未有突破,但一旦到了开窍的那天,则境界一日千里,非寻常武者所能仰视。爹爹说这一路剑法修行起来最难做的便是一个“痴”字。世间千百种痴,有人为了权势,有人为了名利,有人为了情爱,却鲜少有人为了一剑而痴。数月前我曾与你联手御敌,那时你剑法虽也不错,却并不在我之上。而以你今夜所使剑法,若交起手来,百招开外我便非你敌手。若真如爹爹所言,照目前形势发展,三年之后我恐怕在你手下走不了三十招。江湖中未来必有你一席之地。”

  作为南宫殿年青一代中被郑继业亲口赞许过“大器可成”的佼佼者,竟然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这让洛伽颇感意外,且又多了几分敬佩。他只是憨憨笑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咋回事,只是修习了谷神功后最近出手感觉圆转如意了不少。南宫殿英才辈出高手如云,日后江湖中哪里轮的上我。”

  “你修习了谷神功?”何汐闻言露出惊羡的神色道:“谷神功可是大泽城不传之秘,威力奇大,大泽城仅凭这门功夫便屹立江湖数百年,只是近百年来大泽城无人大成,所以这门功夫声名逐渐没落,想不到颜城主竟然把这门绝学传给了你。郑宫主曾经说过,这门功法足以与南宫殿的无上心法“紫阳罡气”相媲美,可见颜城主确是对你青眼有加。”

  洛伽不经意间向何汐吐露了他修习谷神功一事,此事颜筠宁虽未明确交代过,但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一时失言,只得说道:“这件事还请你为我保密。”何汐心思敏捷,知道其中为难之处,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讲。”她一顿又说道:“对了,宫主说明日再审宋宝和上官雪,你可要去听一下?”洛伽道:“这段公案虽非我而起,却也因我而起,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何汐笑笑转身离去,不远处一道黑影也随着闪身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