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话南宫(二)
作者:曹家河      更新:2022-05-19 10:35      字数:4441
  靖慕中听洛伽道出了心中疑窦,便也说道:“不瞒贤侄,我一开始的想法跟你一样,以南宫如今的势力,可以说是独霸武林,南宫不去找别人的麻烦就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有人主动招惹他。但后来我想明白了,问题就出在这上面,南宫近年来可谓如日中天,地盘扩张的极快,期间不免以各种手段变相吞并或收服了不少小门小派,这其中免不了有人对其怀恨在心加以报复。”

  “对于你的第二个疑问,还要从烟雨楼本身的神秘之处说起。各位贤侄或许有所不知,这烟雨楼本是位于南宫小青湖的一座孤岛上,小青湖自身不大却有个玄之又玄的神秘现象,就是湖水会随着每月月亮的圆缺涨退。逢初一到十五,从水不盈踝涨到波涛澎湃,从十五到月末,再从水深数丈退到几为平地,多年来月复一月一直如此。据郑宫主所述,当日恰逢七月十五前夜,潮水涨得特别凶,他在翠云阁宴请过八大长老之后,准备召船将他们送回烟雨楼,但船刚刚扬帆起航,船夫即发现船舱内漏水,只得返了回来,是以八大长老当夜都没能返回烟雨楼。也就是在当夜,烟雨楼发生了连毙十三人的惨案。想来若是八大长老能够顺利返回,也不至于发生这种惨剧。”

  靖慕中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已是有些口干舌燥。

  此刻洛伽三人算是明白了事情的一些起末,但对于靖慕中所讲的八大长老乘船漏水一事,三人都是一般的心思,绝不相信只是巧合。叶行云心直口快的说道:“小侄想来八大长老乘船漏水绝非巧合,肯定是事先被人做了手脚。”

  靖慕中闻言道:“事发第二天南宫即派人仔细排查了所有可疑人员,但是没有发现半点端倪。郑承业告诉我南宫小青湖上所有的船夫都是从当地老实巴交的渔户中选出,都不会半点武功,绝对信得过去。他既如此说,我也不便再表示怀疑。后面我再想追问,郑宫主已经是面色不善心中不快了。我想既然少城主无恙,我毕竟是外人,也就不再深究了。”

  刘守拙知道靖慕中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可能再吐露更多关于烟雨楼的信息了。于是机锋一转,换了个话题问道:“小侄听闻南宫要发行宫币代替金银进行交易,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靖慕中心道你神仓门钱庄遍布江湖,耳目更是遍天下,对于此事怎会不知,向我发问无非就是想进一步证实罢了。但他是老江湖,喜怒不形于色,更不会将心中所想表露出来,只说道:“我在今春前往南宫时曾听郑宫主提及此事,只是不知后来实行了没有。”

  刘守拙接着问道:“不知伯父对此持何种看法?”

  靖慕中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当时就觉得颇为不可思议,一张纸怎么可能代替金银,还是真金白银拿在手里踏实。譬如今晚的比试押注,贤侄押注的十万两白银可以令江湖豪杰闻之色变,但是押注十万张白纸可是让同道中人笑掉大牙了。”说罢自己也觉得这个比方有些好笑,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洛伽三人也随着笑了起来,本来有一丝紧张的气氛多了一些活泼愉悦的味道。

  一笑过后,靖慕中突然又变得严肃起来,对刘守拙说道:“想必贤侄也是知道,当初为了建这睢陵新城,我睢陵曾经向神仓门借了不少银两,倘若我们白花花的银子借过来,一张张白纸还回去,想必你神仓门也不会同意吧。”

  刘守拙道:“这个自然。”

  洛伽和叶行云早已见识过靖慕中口中的睢陵新城,名为新城,实为空城,在洛伽看来根本就无建设之必要,然则睢陵方面不乏明白事理之人,何以要耗费巨资执意建造这么一座有名无实的所谓新城呢,实在是令人费解。洛伽乘机问道:“说句伯父可能不爱听的话,以小侄愚见,睢陵似乎并不需要这座所谓的新城,却又为什么要大举拆借执意建设呢?”

  靖慕中叹了一口气才说道:“还不是为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少城主侄儿,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几位贤侄不日前往南宫,想来会与我那侄儿见面,我便把此事说与你们听,还望你们能够规劝他迷途知返,你们是同龄人,说的话也许他能够听得进去。”

  洛伽道:“愿闻其详,若小侄能有所帮助,必当尽心竭力。”

  靖慕中此刻并不知道洛伽和叶行云日前已经在酒楼里听说了关于睢陵少城主靖子俊的一些传言,也在睢陵新城见到了靖子俊的题字,故仍是说道:“我那侄儿名字唤做子俊,自小便生得聪明伶俐,被我兄嫂视作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凡有所求无不应允,这也造就了他从小娇生惯养的脾性。我曾多次提醒兄嫂不可太过迁就与他,但兄嫂只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我每次劝谏总是置之不理。直到几年前,兄长因为一场大病突然仙去,子俊理所当然的成为睢陵少主,我则在兄长临终前被委任为睢陵城辅,和长嫂共同辅佐子俊。其时子俊年纪尚幼,长嫂季氏又极为强势,我虽有城辅之名却无城辅之实,睢陵大权都掌控在季氏手里。后来子俊年纪渐长,我与一帮老兄弟力主子俊接管睢陵事务,长嫂仍是不肯放权,后来干脆想了个办法,把子俊送到南宫,拜在“天机算”曲钟慈门下学习占卜之术,这一去就是多年。”

  “后来呢,少城主学艺有成总该回来了吧。”叶行云忍不住说道。

  “嘿嘿,学艺有成?”靖慕中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天机算”的本事我那侄儿没学到几分,却在南宫迷上了一名叫何汐的年轻女子。子俊追求了这何姑娘几年,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到头来终究是我那傻侄儿一厢情愿。有一回何姑娘为了拒绝他,跟他讲到自己打小在南宫长大已经习惯了南宫的环境,是以不愿远嫁。我那侄儿竟然当了真,第二天便大老远的从南宫跑回来,非得嚷嚷着在睢陵河畔建一座与南宫一模一样的新城,说道这样何姑娘便会应允下嫁了。“

  听到这里,刘守拙也被吊起了好奇心,便问道:“那睢陵便对少城主一时冲动的想法听之任之吗?”

  靖慕中不置可否的说道:“对于子俊提出的这个要求,我从一开始便断然拒绝,并且苦口婆心的同他分析了其中的形势和利害关系,劝他早日回归睢陵接管城主大印,但是他执迷不悟,又跑到长嫂那里哭诉央求。谁知长嫂这次对他竟然很是支持,为了这件事,我不顾旁人的眼光,跟长嫂争吵了数次,最终和她达成了协议,我助子俊建设睢陵新城,但她必须退出睢陵事务,还权于子俊。”

  若非亲耳所闻,洛伽万万想不到靖子俊南宫学艺的背后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以他初时的设想,定是如酒楼掌柜所讲,靖慕中为了大权独揽,才将靖子俊迁往南宫,而后靖子俊在南宫拜倒在何汐姑娘的石榴裙下乐不思蜀,靖慕中也乐得如此。但事实的真相究竟是怎样,到现在还是扑朔迷离。若靖慕中所言非虚,则季氏是一个热衷权力的女人,又怎么肯为了儿子放弃大权,如此说来岂非还是爱儿子的心思更多一些?叶行云和刘守拙也是同样的心思。

  靖慕中像是看透了洛伽等人的心思,不等众人说话便自顾自的说道:“你们一定奇怪季氏为什么会同意以放弃睢陵大权换取建设睢陵新城的协议吧?”

  刘守拙道:“正要向伯父请教。”

  靖慕中道:“你们有所不知,这季氏本不是长兄的原配,长兄原配本是万里门大小姐万氏,这万氏体弱多病,嫁给长兄后一直未曾生育,长兄对此一直引以为憾。有一年长兄到南宫游历,在船舫与人宴饮时偶遇了季氏,对季氏一见钟情,后来经人撮合便把季氏娶了回来,谁知娶回之后才发现季氏脾性不佳。这季氏嫁给长兄第二年便生下了子俊,从此越发欺凌霸道,不久便把万氏气得一病呜呼,季氏就顺理成章的长兄的正房夫人,之后便一直撺掇长兄与南宫结盟,但好在长兄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立场还是非常坚定,一直没有答应季氏的提议。此时我便开始怀疑季氏是南宫派到睢陵的卧底,意在控制睢陵成为其野蛮扩张的前站。之后局势的发展更是印证了我的猜想,季氏一介船舫卖艺女子,虽说成为了睢陵夫人,但在南宫并无甚影响力,却能轻而易举的把子俊送到南宫并拜在南宫八老之一曲钟慈门下学艺,若非是早有安排的预谋,一切怎会如此顺当。”

  听到这里洛伽心中一动,靖慕中说一切都是季氏安排好的,但靖慕中自己也自承与南宫宫主郑继业交情甚好,焉知这一切不是靖慕中自己安排好的呢?

  靖慕中好似未卜先知一般,不等洛伽发问,便说道:“我知道江湖上一直传言我跟南宫宫主郑继业私交甚好,子俊到南宫一事是我一手策划安排。其时我只是在年轻时跟随长兄在南宫游历了几年,彼时我与郑继业并无深交,我真正跟郑继业熟络起来恰恰是在这几年间,因为担心子俊在南宫的安危,我便可以结交甚至巴结郑继业,只是为了让他觉得我睢陵对南宫并无威胁。”

  靖慕中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之所以笃定季氏是南宫派到睢陵的卧底,最重要的证据就是她一力促成睢陵新城的建设。要把睢陵新城建设的跟南宫一模一样,放眼天下,只有建设天下第一的“南宫殿”才能有如此多的能工巧匠,兼之在建设之前,南宫方面就已言明,建设过程中所需物力财力不足之处,必须自南宫借贷。如此一来我睢陵便背负了沉重的债务负担,每年光偿还南宫的利息便有几百万两银子的支出。长久下去摆在睢陵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被高昂的借贷利息压的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直至城毁家亡,要么完全成为南宫的附庸归附于南宫。这两条路无论哪一条都对南宫百利而无一害,若以季氏放弃睢陵大权换取睢陵完全倒向南宫,无论是季氏还是她背后的南宫势力都会答应。”

  “眼看睢陵已经被压迫的喘不过气来,季氏和南宫的企图将要达成,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前两年的时候,我联系上了刘贤侄的父亲,刘老爷子豪气干云,在听我诉说之后当场决定每年给予睢陵八百万辆银子的无息借贷,这样才给了睢陵喘息的机会,否则睢陵怕是永无翻身之日了,也正因如此神仓门无形之中可能得罪了南宫。”

  谈话进行到这里,洛伽、叶行云、刘守拙都长吁了一口气,心中疑惑解了大半。若靖慕中所言非虚,则不管靖慕中是否有意篡夺睢陵大权,其目的都是为了不至于使得睢陵成为南宫附庸,也算情有可原。南宫之所以要发行宫币,也很有可能是对准了神仓门。今夜这一席话可以说是不虚此行了。

  此时靖慕中看上去也有些倦了,毕竟年纪大了,已没有了之前兴致勃勃的劲头,只是抿着茶,淡淡回应着洛伽三人。叶行云见此情形,悄悄地向洛伽打了个手势,示意离开,洛伽知道此时也再难从靖慕中这里探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便心有灵犀的和刘守拙对视一眼,三人一起站起身来,向靖慕中告辞。

  靖慕中只站起身来象征性的客套了几句,便将小厮唤来,吩咐把洛伽等人带到早已安排好的客舍歇息。待将洛伽他们送到门口,便在洛伽等人的执意劝说下返了回去。

  此时月已中天,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仿佛能把世间的一切照亮,但满天繁星点点,忽闪忽闪的却又使人眼花缭乱难辨真假。初秋的风吹在身上已是略觉寒冷,几人加快步伐来到客舍。待小厮离去,洛伽向着刘守拙问:“刘兄明日是否即刻启程?”

  刘守拙道:“兄弟不急在一时,若洛兄、叶兄也不忙着赶路,我们便结伴同行如何?”

  洛伽叶行云觉得刘守拙为人不错,也都乐意结交这个朋友,当即表示同意。刘守拙一路上虽有书童相伴,但主仆使然,言行间难免放不开手脚,深觉落寞。这时路上突然多了两个同龄伙伴,可以一路上说说笑笑,心里也是非常欢喜。当下三人互道安好,各自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