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苏砚回到自己的宅邸，甫一踏入后院，抬头便见霜月下站着一抹女子身影。

  女子一身素衣，身量窈窕，脑后青丝垂至腰际，十分柔顺。

  她款款转过身来，看着苏砚，只见她微微上挑起唇角，脸上几分似笑非笑，却始终少了许多神韵。

  苏砚眼神凉了凉，道：“就你这背影兴许还能骗得了人。”

  其余的和她差远了。

  苏砚从女子身侧经过时，随意地看了女子一眼，见那张覆了人皮面具的脸其实也有六七分相似。

  他淡淡然道：“差了最重要的东西。”

  女子问：“是什么？”

  苏砚抬脚从容地走上屋檐下的台阶，随口道：“药香，而不是脂粉香。”

  ***

  今天姜黛休沐，定好要去城外的山庄一趟。

  阿应早早喂饱了马，山芙站在屋檐下一边搓手一边呵气道：“小姐，今天天气这么阴沉，怕不是要下雪吧？”

  今年入冬以来还没下过雪呢。天空里笼罩着一层阴云，一丝阳光都不透。

  不知不觉，天都已经这么冷了啊。

  刚过了午后，姜黛便坐上马车去往城外的山庄了。随行的锦衣卫依然乔装成她的家仆，她也没有拒绝。

  正好去地里收药，去窖里搬酒，也都需要帮手。

  锦衣卫们忙前忙后地把收来的药材拿去中庭清理，里面还时不时传来山芙的大呼小叫：“哎呀，笨手笨脚的，这个怎么能这么弄呢，你看我怎么弄的！”

  这些锦衣卫杀人放火在行，要他们来干这种细致活，难免不好上手。

  姜黛听着山芙那中气十足的指挥声，心想着让锦衣卫来干这些是不是太屈才了。

  显然山芙教得正起劲，她用“笨手笨脚”、“毛毛躁躁”、“乱七八糟”之类的词来形容，大约从来没这么扬眉吐气过。

  山芙自己也没想到，她竟还有教训锦衣卫的这一天啊。

  她跟锦衣卫混得很熟了，脸皮又厚，就算锦衣卫被她惹恼了，拔刀吓唬她也吓不住了，她俨然成了个最狐假虎威的丫鬟。

  姜黛刚到中庭去一看究竟，就被山芙请到一边，还泡了一杯热茶来，狗腿地说：“不用小姐亲自动手，奴婢全让他们去做了。”

  山庄前面有一块空地，周围生长着参天树木，入夏的时候姜黛觉得这一片地空着不好看，便搬了不少的花木盆栽来装饰。

  后来上山得少，打理得不勤快，眼下那些花木都长蹿了枝儿。

  中庭不必姜黛操心，眼下她便拿着一把剪子，置身于山庄前的花木间，一盆盆将那些盆栽耐心修剪。

  有的常青木依然青葱，有的应季花枝早已落光了叶子。

  冬来时节，万物萧索，她一抹身影藕荷色的身影置身其中，倒成了唯一一抹色彩。

  后来，潇潇寒风吹得山间的树叶攒动不绝，有一人踩着伸展上山的台阶，正一步一步从容走来。

  他黑发如墨，衣袍斐然，山风撩起时，衣袂翩翩。

  姜黛虽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但也察觉到有人上山来。

  姜黛在花木间缓缓直起身，看向阶梯处。

  起初只冒出一抹头顶的黑发颜色，随着他一步步走上来，光景便呈现得多了。

  先是半张脸，那双微弯的好看的眼眸黑白分明，然后是整张脸，再往下是他的雪青色衣袍，公子如玉，风采绰约。

  苏砚。

  那嘴角的笑意温润淡然，衣上如墨的发丝扬起极浅淡的弧度，一切都刚刚好。他出现在这萧索的山间，仿若不是人间客。

  虽是同在皇城，但此时此刻看见他，姜黛才发觉，已经好久不见。

  阿应去窖里搬了几坛桑葚酒出来，准备一会儿送下山去。

  锦衣卫也快动作地把收来的药材草草处理过一遍，打算赶在天下雪之前回去。

  照姜黛的想法，她如能尽快收拾好回去，便不想让褚昱多跑一趟来接她。

  只是阿应去外面溜了一圈，回来时却问山芙：“小姐呢？”

  山芙应道：“不是在前面么，她问奴婢要了剪子，正在前面剪花草呢。”

  阿应道：“方才我去过了，前面哪有人。”

  山芙便跟阿应一起到前面去看，发现果真没有人。

  姜黛不见了。

  但是屋檐下的回廊上，有姜黛修剪花木时坐过的凳子，凳子上放着一把剪子和一只茶杯，像是不紧不慢收拾好的样子，一切都井然有序。

  锦衣卫说，姜黛会功夫，若有人来犯不可能没有点动静，而这里花木整整齐齐只修剪了一半，现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剪子也不是胡乱掉在地上的，花木间的凳子也捡到了廊上，说明姜黛有主动意识，可能是有什么事暂且离开了，应该不会有危险。

  锦衣卫和山芙、阿应在山庄里外各处寻人时，姜黛已经下了山。

  山下准备着两匹快马，她和苏砚一人一匹，打马便朝另一方向奔去。

  苏砚带她去了另一条官道上的城外十里亭。

  远远望去，那十里亭坐落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非常寥落。周遭的树木掉光了叶子，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枝，偶尔有三两只寒鸦飞过。

  苏砚栓好了马，和姜黛一起进亭子里稍坐。

  两相沉默了一会儿，姜黛才道：“今日我大舅舅抵京，你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一声？”

  苏砚道：“我也是昨日才收到的消息，今天来告诉你的时候，听说你已经出城了，便一路寻了来。”

  姜黛看向远方茫茫的官道，道：“他们什么时候到？”

  苏砚道：“应该快到了吧。再迟，天黑之前总能到。”

  半晌，姜黛道：“谢谢。”

  苏砚笑了笑，道：“你不知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听你说谢谢。”

  顿了顿，他又轻声道，“我是不够了解你，但是以后我会慢慢学会去了解。”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官道上迟迟不见姜黛大舅舅的人影。

  她大舅舅一家决定重新回京城定居，姜黛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如今就只等着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