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黛见到过他的黯然神伤，也见到过他的疼惜；他的笑容，再也不复当初在乡下田野间时，一边与她开着玩笑，一边亮若繁星沉坠的模样。

  她的酸涩大抵来源于此。可是除了酸涩，她做不了任何回应。

  姜黛道：“苏砚，你放开我吧。”

  苏砚却把她抱得更紧，极力隐忍道：“姜黛，我想对你好，可是我却从不曾走进你的心里。你的心门，是不是只对他一个人开？”

  “你喝多了。”姜黛皱了皱眉，道，“你箍痛我了。”

  苏砚闻言，连忙松了松手，姜黛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姜黛若无其事道：“这一次被我撞见了索性送你一程，下一次你再喝这么醉，我即便看见了也不会再管你。”

  她叫了阿应过来，把苏砚搀扶着弄上马车。

  阿应问：“小姐，现在应该去哪里？”

  姜黛想了想，道：“你常常在外面跑，知道首辅家住哪儿吗？”

  “大概知道。”

  “那送他回去吧。”

  马车里一片漆黑，但是姜黛知道，他一直看着她，即使烂醉如泥，也舍不得闭上眼睛。

  苏砚忽而出声道：“你不愿意跟我去江南，却愿意跟他去凉州。”

  姜黛却道：“苏砚，你了解过我吗？”

  苏砚道：“我们一起同甘苦共患难过，你说我了解你吗？”

  姜黛摇头笑了笑，道：“不是我们一起，而是我为了帮你才和你同苦患难，倘若当初我没有帮你，你还会喜欢我吗？”

  姜黛靠着车壁幽幽叹了一口气，凉薄道：“人总是容易喜欢让自己受益的那方，却不容易喜欢让自己付出的那方。如果受伤的人是我，你我萍水相逢，救我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你还会救我并因此喜欢上我吗？

  “也许过了许多年以后我根本不会记得曾在树林里救过谁，但是我却永远记得谁在我水深火热的时候一直把我往上拉。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问我为什么心门只对他开，大概这就是原因。”

  以前她总以为，她和褚昱不过各取所需、互不相欠，可是渐渐她发现她根本还不完。

  因为褚昱不会在意他付出了多少，他便总是在不动声色地付出。

  他并不是一来便叩开了她的心门，谁知道他在她门前撒了多少的饵，铺了多远的路。

  姜黛真正心动的不是她在褚昱这里得到了多少，而是褚昱从未缺席过。

  那种感觉，好似从今往后，不用担心风雨不期而至，不用担心路上乱石不平，不论怎么走，都是一份踏实与安宁。

  她承认她自私，她最终也成了受益的那一方，但她就是贪恋有褚昱在的一切。

  姜黛平缓地又问了一句：“苏砚，你了解过我吗？”

  苏砚无声地听着，不答。

  姜黛回忆着轻轻道：“记得我刚来京城时，你带了许多金叶子，又送了许多名贵的家具。后来在康王府的假山后面，你故作推我下湖实则探我身手。

  “你当我真的爱极了那金叶子吗？不过是给你也给我自己一个台阶，不想让你觉得你欠我，让你有个偿还的机会罢了。你顺着那台阶也就下来了。可这世上，若能用钱偿还的情，约莫是最廉价的情了。

  “你想换种方式与我相识，何必一定要试我身手？大概你是看我有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留在你身边会不会将来给你带来麻烦，若我是个弱不禁风、毫不警醒的人，你还会这样不舍吗？”

  姜黛侧头看着窗外，依稀又道：“其实褚昱他，也利用过我。他先帮了我几次，再诱我上避暑山庄，当山庄被杀手围攻时，他却放任我躲得远远的，不曾真的伤害过我。

  “是我自己，愿意偿他的情，陪他生死一场。

  “你痛恨他让游重收我做义女，你痛恨他在某个梨园里与我亲密，痛恨他所有的目的和算计，可是，

  “他算计谁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他能帮我摆脱困境。他用什么方法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他救过我的命。”

  她又收回视线看着黑暗中的苏砚，道：“你把玉佩当做信物留给我的时候，可有问过我是怎样想的？你可有想过，当你准备好自认为完美的相识方式，若是没有褚昱，而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她犹还记得，那晚磅礴大雨，褚昱找到尹家老宅，追着要她问，他是怎么想的；事到如今，姜黛好像明白了一点他当初的心境。

  在意一个人，不仅要告诉对方自己怎么想的，还应该要知道对方怎么想的。不然纵使是两情相悦，到最后也会变成一厢情愿。

  姜黛最后再问：“苏砚，你了解过我吗？”

  马车里安静了许久。久到姜黛以为苏砚已经醉酒睡着了。

  车辙的声音咕噜噜地在冷清的夜里转动着。

  直到苏砚哑声开口道：“如果我愿意好好去了解你，愿意好好倾听你的想法，愿意纠正错误的一切，我们重新相识一场，还会晚吗？”

  马车在一座府门前停下，一切恢复的寂静。

  姜黛终是淡淡道：“已经很晚了，首辅请回吧。”

  天色已经很晚了，而他们，也晚了。

  许是一开始就错了。以至于后面一步错步步错。

  其实错的不是谁救的谁、谁又该喜欢谁，错的是明明有了一个好的开始，他却不曾认真去了解过她。

  首辅的府门外大门紧闭，只余下门前亮着两盏昏黄的灯笼。

  姜黛让阿应下去敲门，阿应敲了一会儿，才有人应。

  府里的管家听说苏砚在外喝醉了，连忙到马车前来接。

  苏砚踉踉跄跄地起身，下了马车去。他在车窗边站了站，抬头看向窗内。

  只可惜锦帘挡住了视线，他连想再看一眼里面的姜黛都不行。

  苏砚寂寥地问：“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姜黛的沉默，给了他答案。

  最终苏砚在管家的搀扶下，转身一步步落寞地离开了。

  姜黛吩咐道：“阿应，回吧。”

  她靠在车壁上，仰头暗暗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