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黛住了住脚，抬眼朝马车那边看去。

  一只手缓缓掀起了帘子，苏砚正悠闲地坐在马车里。

  他神色温煦，可是眼神在接触到姜黛的侧脸时，凉了下来，有种暴风雨来前的沉闷窒息感。

  姜黛不咸不淡道：“首辅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吃杯茶？而是偷偷摸摸地在这里？”

  他不想看见也不想知道姜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只需要在这里等个结果便是。若是他进去了，姜闻修可能当着他的面还会给姜黛留有余地。

  那样姜黛反而不会感谢他，约摸还会怪他多事。

  更何况姜闻修是他的手下，他若是明目张胆地给姜黛撑腰，对他和姜黛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苏砚道：“我偷偷摸摸在这里，自然是等你。上来，我送你回去。”

  姜黛现在这副落魄样子，总不能就这样走着回去。正逢荣安侯夫人着人出来寻季舍微，她也不能跟季舍微耗着，于是只好上了苏砚的马车，对外面的季舍微道：“小侯爷请回吧，今日谢你仗义相帮，下次有机会来太医院里喝茶。”

  季舍微呆呆的，她还是会回太医院是吗？证明她这回真的会安然无恙是吗？

  等马车缓缓往前行驶起来，季舍微才回了回神，道：“欸等等，我也有马车可以送你回去的！”

  姜黛坐在马车里，偏着头看着帘子缝隙处的窗外，恰好将红肿的一边脸颊挡住。

  苏砚抬手，轻轻拈去了她发上的茶叶沫，声音极轻道：“把头转过来，我看看伤。”

  姜黛靠着车身壁，随口道：“这点小伤，两天就消肿了，有什么可看的。”她淡淡然笑笑，又道，“能用这一巴掌换来一身自由，不是挺好。”

  苏砚道：“以前你努力从乡下回到姜家，今日你却费尽心思从姜家脱离出来，不惜背上个毒害祖母、被扫地出门的名声，还平白挨了一巴掌，不是很亏么？我了解的姜黛，不像是个能受辱吃亏的人。”

  姜黛唇边的笑意淡到若有若无，道：“那不然怎么办，时过境迁啊。一样东西能对我有用的时候，我自然要伸手去弄来，现在没用了，还留着做什么？发霉么？自然是要撇掉的。”

  “真是薄情寡义的女子。”苏砚笑说着，却倾身过来，姜黛不愿转头给他看他也不勉强，只拿自己的袖角伸过去轻轻拭掉了她脸颊边残留的茶渍。

  他将她头发上、肩膀上所有的茶叶沫都挑下，那一袭柔软的衣角碰到她的侧脸时，又有一丝凉津津的温柔。

  “姜闻修这辈子最有用的一件事便是生了你这个女儿，可他很快会明白，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今日如此对你。”

  姜黛怔了一下，微微回了回头，冷不防撞进他的眼眸里。

  他的眼睛，笑时有星辰沉浸，不笑时便如一片寒霜。

  却让姜黛看见了，他的疼惜。

  姜黛道：“苏砚，我谢谢你今天没来砸我场子。”

  她知道，今天苏砚要是去了，不管他站在谁那边，姜闻修都不可能做得这么绝。以他的立场，他理应阻止姜闻修今天把她赶出家门，可如今她彻底自由了，她随时都有可能转过来给他当头一棒。

  他什么都没做，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忙。

  姜黛不能不惊讶，这一次他竟放弃了自己的立场。

  苏砚道：“你为了今日也算是忍辱负重，我若去坏了你的好事，不知道以后还得有多恨我。”

  姜黛莞尔笑了笑，道：“虽不至于恨你，但被我逮住机会的时候，也别指望我对你留情。”

  苏砚不再说其他，道：“你脸上的伤需得上药，你药箱里可备了消肿止痛的药？”

  姜黛道：“不用担心，我回去洗过以后再敷药。”

  随后她阖着眼帘，不再言语。

  然而，这马车才驶出巷子没多远，前面就听到了马蹄声紧蹙而来。

  一人骑马到马车前勒停，快步走到马车边，苏砚抬了抬锦帘，见是自己人，道：“何事？”

  那人肃色禀道：“方才快报传来，不巧江南这几日下了两场大雨，破损的水堤受雨水压力，还没来得及修补好，就又溃败了两截，溃口继续增大。现皇上已经知道了，雷霆大怒，宣大人即刻入宫觐见。”

  江南的水堤是由苏砚负责督促修补，现在苏砚才收到快报，宫里的皇帝就已经越过他知道了。

  除了大都督，还会有谁如此快的速度？

  姜黛也不耽搁，出声道：“既然有事要忙，就不必送我回去了。”说着她拎着自己的药箱便要就此下马车。

  苏砚一把扼住她的手腕，低低道：“我顺路，到皇城边先把你放下路口，我再进宫。”

  可这话音儿一落，外面就响起了山芙惊喜又兴奋的声音，“二小姐？二小姐你在里面吗，奴婢和阿应来接你啦！”

  苏砚沉下了脸，这来得可真够及时的。

  嗬，褚昱，说是不在乎，却连他送姜黛回家都见不得。

  姜黛道：“就在此下吧，我的丫鬟来接我了。正事要紧，首辅还是先行进宫去吧。”

  如此，苏砚还有什么理由拉着她不让她走。他看着姜黛下了她的马车，山芙从另一辆马车上跳下来，急匆匆就过去扶着姜黛，红着鼻子哭哭啼啼的样子。

  苏砚放下了帘子，吩咐道：“进宫。”

  随后随从驾着马车就快速地在街上跑了起来。

  最终苏砚透过窗帘缝隙，看着姜黛的身影从自己的窗前错过，落在后面，越来越远。

  街上不宜久留，姜黛上了马车后，便让阿应驾车回家。

  山芙不可置信地看着姜黛的脸，“二小姐，姜家，打你了？”

  姜黛随口反问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事么？”

  山芙捏着手帕想拭又不敢拭的样子，眼泪花花地吹着气，唏嘘道：“他们怎敢下这么重的手！二小姐你往日都不会让他们沾到你，今日怎么任由他们欺凌啊？”

  姜黛摸了摸自己的脸，道：“看来姜闻修委实是恨我啊，今日他要是再不打狠点，来日可就没机会了。”她看了山芙一眼，“你和阿应倒来得是时候。”

  山芙闻言总算有了点喜色，道：“是大都督说你今天去姜家了，让我们来接你，说你不用再回牢里去了。”

  卫厂这边，锦衣卫雷厉风行地去到褚昱办公的地方，道：“大都督，首辅已经进宫了，山芙姑娘也顺利地接到了二小姐。”

  “嗯。”

  锦衣卫杵着那里，问了一句：“支走了首辅，大都督为何不亲自去接二小姐？”

  褚昱批阅完了手里的公文，才不疾不徐地看了一眼锦衣卫，问：“你闲得没事做？”

  锦衣卫立刻板正道：“不，属下还有事，属下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