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黛的母亲尹澜就育有姜黛这一个女儿。即便如此，那时姜家也无人敢说什么。

  因为那时尹澜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她的母家尹家更是京中显赫的名门，尹澜的父亲也就是姜黛的外公，曾位及三公。

  老夫人根本不愿提及往事，或是因为心虚，僵僵道：“物是人非，还提那些作甚。”

  姜黛笑道：“那对祖母兴许不值一提，但却是我年少时最美好的记忆。我依稀还记得年少时，听母亲说，最初父亲尚只是个穷酸秀才时，与我娘相识，不被人看好。后来得我外公赏识，中了科举，来提亲时，还是祖母亲自登门，向我外公保证父亲此生只对母亲一人好，只娶她一人为妻，我外公才同意这门亲事的呢。”

  姜黛的语气里没有半分哀怨，那笑容亦是云淡风轻。她俨然像是在说别人家的故事一般，丝毫与她不沾任何关系，只当成是闲话家常。

  可那话里的内容却是听得老夫人阵阵心惊。

  老夫人嗫喏地开口道：“卿丫头，那么久远的事你还记得？那你娘……”

  上次姜闻修试探了过后明明跟她说姜黛已经不记得了。现下老夫人心里很不踏实。

  姜黛道：“我只是记得以前我娘喜欢跟我讲她和爹的故事罢了。爹说我娘畏罪自杀了，她可能是不想连累爹和祖母吧。祖母放心，娘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姜家，以后我也会尽我所能，保护我娘保护的成果。毕竟尹家已经倒了，除了姜家，我也无处可去了，你说是吗祖母？”

  老夫人暗暗松了口气，拍拍姜黛的手，道：“真是懂事的孩子。卿丫头，以后你在府上安安顺顺的，祖母可以向你保证，往后让你好好嫁个殷实的好人家。”

  姜黛道：“多谢祖母。”姜家把她从乡下接回来，只是为了让她嫁个好人家？

  等针灸加按摩结束后，半上午的时间过去了。

  姜黛理所当然地收走了老夫人命人给她备的那副银针，又道是老夫人的情况需要用药调理，老夫人便准了她随意进出府里的药库，以便配备药材。

  这样一来，她起码有了可以傍手的东西。

  从老夫人房里出来时，外面阳光正好。

  姜黛眯着眼，看着眼光把院落里的碧树照得油油发亮，树下投下一个个清风拂动的绿荫。

  她一步步走下门前的台阶，台阶上映衬着头顶屋檐上的青瓦波浪弧度，整齐而规律。

  下一刻，她步入阳光下，整个人从阴凉变得明媚了起来。

  姜黛勾着唇角嗤笑。

  嘁，还跟她保证以后让她嫁个好人家？

  当年，姜闻修求娶她娘时，老夫人口口声声保证，姜闻修此生只娶一妻，只对她娘一人好。

  可是结果呢？

  姜闻修不照样妻妾成群？

  所以说老太太这样的保证，未免也太廉价了一点啊。

  姜黛记得她六岁时，老太太以她娘不生男为由，准许姜闻修把吴氏接进了家门。后来又相继添了两个妾室。

  原来吴氏一直是姜闻修养在外面的外宅，吴氏进门时，她的女儿都比姜黛还要年长一两岁。

  岁末，吴氏给姜闻修生了个儿子。

  姜黛八岁时，尹家落罪，母亲自缢，而她被赶出姜家。

  说她母亲是畏罪自杀？

  呵。

  可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晚上，从她母亲房里传出来的惨叫声！

  姜黛站在阳光下闭了闭眼，又睁开，眼里一派清明。

  虽说此姜黛非彼姜黛，可那丧母之痛、彻骨之恨，她感同身受，淋漓尽致。

  姜黛出了老夫人的院落，眯着眼四下扫视了一眼，才终于在一处柳荫下发现了山芙的影子。

  姜黛还没走，山芙身为她的婢女，自然也不可能走太远。

  早上才在众人面前声称与她姐妹情深的姜玉箐此刻正带着她的贴身侍婢一同站在柳荫下。

  后看见姜黛出来了，姜玉箐不欲久留，才带着侍婢匆匆离开。

  等姜玉箐走后，山芙便从那柳荫下走回到姜黛身边来。

  姜黛瞥了一眼她脸上清晰的五指印，转身走在前头，道：“被打了？”

  山芙跟在后面，道：“二小姐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今日老夫人没有怪罪于她，仅仅是吃了姜玉箐几个耳光，对于山芙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而姜玉箐在姜黛那里吃了瘪，正一肚子火气没处发，逮着了山芙下手不可能轻的。

  山芙一边脸颊都红彤彤地肿了起来。

  明明这一切都是拜姜黛所赐。

  山芙抬起头，看着姜黛直挺挺的背影，如若没有她，自己本该继续在夫人和大小姐身边伺候着，现在却被夹在中间两头受罪。

  但是很奇怪的是，她本应该是满心愤恨，可是那种愤恨却被另外一种神奇的心情给冲散了许多——在老夫人那里姜黛几句话真的能使得她化危为安，大抵是亲眼见识过她的手段，她居然开始相信起姜黛来。

  这姜家上下，还没有人能使姜玉箐下不来台，更没人敢收拾那个快上天的姜文谦。

  姜黛道：“看这样子，姜玉箐怕是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谁叫你是她的人，是打是骂都随她高兴。”

  山芙嘴快地问了一句：“那要是二小姐的人呢？”

  姜黛回头看她一眼，挑了挑眉，“我就比较讲人权，不轻易对自己人动手。”

  山芙默默地撇撇嘴。

  姜黛忽而又补充了一句：“谁要是敢动我的人，那必须得还的。能动手的，就尽量不要动口。”

  山芙一愣，一阵清风拂开来，蓦地将她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吹散了一些。

  她感到更奇怪的是，在经历了今天的种种以后，心里莫名的踏实了下来，居然不用在姜黛面前随时提心吊胆。

  大概是从在花园里时她敢出言威胁开始，姜黛的反应不是生气，也没有责怪，而是平淡而随意的回应和调侃。

  山芙发现只要不触及到姜黛的底线和利益，她可以不讲主仆尊卑，更不会趾高气昂、目中无人，她与你说话时，就感觉人与人之间都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