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破晓，红霞开道，金光垂下温柔的手，抚摸着大地每一寸绿色，河边升起一片轻柔的雾霭，山峦被涂抹上一层柔和的乳白色，渲染得朦胧而迷幻。

  老黄带着和徐凤年游历的那匹老马在王府前和众人告别，可徐凤年坚持要亲自送他出凌州，到了城外徐凤年还要跟上去，被婧曦和老黄一左一右按住了肩膀。

  “就到这了。”

  “等等，老黄！”叫住老黄，婧曦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袖珍型的乾坤袋，里面有她做的美食和美酒，足够老黄吃喝不愁。

  “这个小袋子是我给你做的，里面有很多好东西！”给对方的同时还眨巴了一下眼睛，暗指这小袋子另有乾坤。

  徐凤年正处于离别的忧伤中，两人的眉眼官司楞是没看见，不过他瞅着老黄手里的小袋子，一脸黑线，指着说道，“婧曦，你不能以为老黄年纪大了就这么蒙他吧，他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这么小的袋子能装什么东西？”

  “装钱也挺好啊！”老黄接过后放在胸口，从昨晚和她一站后，就认定婧曦送出的东西绝对不凡，他准备一会路上慢慢看，绝对有惊喜。

  “等你打完架，小袋子必须还给我。”乾坤袋这个世界少有，纵然和老黄情意深厚，送他一个也无妨，只是婧曦总要把这离别的伤感给抹去。

  “这么小气，一个袋子还要还。”老黄本以为能拣个便宜，谁知还要要回去，脸一下就黑了，碎碎念了几句牵着老马向着远方前行，背过身后还挥了挥手，“走了！”

  “婧曦，你以后会走吗？”望着老黄远去的背影，徐凤年没头没脑问出这么一句话。

  “会！”

  徐凤年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婧曦，纵然阳光灿烂也掩盖不住眼底的忧伤的可随后婧曦的一句话让他瞬间开心起来。

  “但我定有归期。”

  两人相视一笑，而后婧曦歪头非要看向那刺眼的太阳，直到眼睛酸涩，才勾着徐凤年转身往回走，“走吧，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已经完全离凌州很远的老黄回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北椋，深深行了一礼，笑中带泪，自嘲一笑，“活了半辈子了，这把岁数才看清楚。”

  从胸口处拿出婧曦给的小袋子，手往里面伸进去，却抓到了一个酒坛，等拿出来后才发现实物比在袋子里大了不知多少。

  “还是婧曦会做事！”老黄笑呵呵的抱着酒坛开喝，边走还边哼唱着歌谣，“老狗老狗，天下没有……”

  回到北椋王府的婧曦和徐凤年做烤全羊，总算把徐凤年的悲伤情绪赶走了一些。

  “你说老黄为什么要去龙虎山？”

  婧曦上蘸料的手一顿，继而恢复如常，“不是说了么，去见见故人通知他老黄要去武帝城挑战王仙芝。”

  “我总觉得老黄还隐瞒了我。”

  “那你为什么不问？”

  “就算我问，他未必肯说。”

  “凤梨，你有没有想过老黄为什么心甘情愿留在北椋？”放下手中的工具，转过身，婧曦脸上是徐凤年不曾看到过的严肃，

  “是因为你。虽然他有能力为你遮风挡雨，但是风雨来临的时候，他不会挡在你的前面，因为他知道，终有一天，你必须独自面对这一切，只有你自己学会了应对这些风雨，才是真正的长久之计。”

  徐凤年眉头一皱，“你也想让我学武？”

  “老黄说了你那么多次，不见得我说就有成效。”婧曦继续往肉上刷着蜂蜜，目视前方，问出了老黄此行最坏的结果，“你有没有想过，老黄可能回不来？”

  油滴在碳火里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亦如徐凤年煎熬的心，“他是剑九黄，他一定会回来。”

  婧曦不置可否一笑，“老黄去龙虎山我大概能猜到一些，或许和黄蛮儿有关？”

  徐凤年有些听不懂，“这和黄蛮儿又有什么关系？”

  “你和你爹在黄蛮儿的事情上各持己见，你的左右为难老黄看在眼里。龙虎山四天师之一的赵希抟心法奇特，这些年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徒弟，如果黄蛮儿成了赵希抟的徒弟，他肯定会不顾一切护住黄蛮儿。这样一来，你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换言之，就算你依旧不愿意学武，但是对接管北椋，也就少了很多阻碍，再加上徐骁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就算没有把北椋打造成铁板一块，皇室想要对付北椋，也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据老黄所说，龙虎山内藏匿一位赵姓贵族，此人辈分可堪比离阳朝的祖宗，平生寻求武道终极，人间至高，但是武帝城的王仙芝却成了他唯一阻碍。于是，老黄开出了自己的筹码，那就是他去武帝城挑战王仙芝，借此试探王仙芝虚实，条件就是要让龙虎山护住徐龙象。”

  “徐凤年，你的出生就是为了北椋，有勇有谋才能安定北椋。倘若你不是徐骁的儿子，做一个谋士未尝不好，可你偏偏就是。如今老黄以命为帖，他要替你扫清障碍，世上安得两全法，今日有老黄为你牺牲，明日或许还有我，以后的以后，下一个又是谁？”

  不难想象，在徐凤年看不见的地方，剑九黄到底为他付出了多少。毕竟，磨刀这件事，是为了让刀更锋利，而不是把刀给磨折了，他绝对不允许徐凤年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我以我命为拜帖，迎我公子入江湖。

  想清前途，算好退路，如此忠勇之人能为徐凤年做到如斯地步，试问天下人有几个能做到。这一颗赤子真心，当真无人能及。

  徐凤年呆愣在原地半天不曾回神，婧曦言辞更加犀利，“我知道你不爱听，可若真有一天我死在你面前，你的亲人死在你面前，你没有办法保住我们的时候，那种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不知道你是否体会得到。徐凤年，离了北椋柿子的头衔，你什么也不是。”

  从婧曦口中听到老黄如此苦心孤诣为他筹谋，还有她字字诛心之语振聋发聩，对方毫不留情的吧他最引以为傲的一面打击的一点不剩，现在只要一想到他身边的人为了成全他而倒在他眼前，心口就像被剜了一个大窟窿一样疼痛难忍。

  徐凤年整个人就跟失了魂似的站在院内，心绪低迷，可婧曦的欢笑声最终将他拉回现实来。

  “烤全羊好了，羊腿给你。”为了安慰徐凤年，婧曦扯下肉质最好的的羊腿递给他。

  “吃着烤全羊，在喝上一壶桃花醉，神仙也不换。其实，我的愿望就是在你北椋柿子的庇护下做一只小米虫。仅此而已！”

  接过羊腿咬了一口，好吃的让他差点把舌头吞下去，含糊不清的问出了他最早想稳定的问题，

  “婧曦，你会武功对吗？”

  啃的满嘴流油的婧曦停下来认真想了想，给了一个还算中肯的回答，“会一些，总之不会被打死就是了！”

  徐凤年再次一噎，这什么逻辑？

  婧曦不知道自己这番剖心之语能不能让徐凤年有所改变，但他的心境不一样了。

  徐凤年的及冠礼到了，这就意味着他已成年，可入仕也可从戎。只是徐凤年的及冠礼不是在宗庙举行，也并非是在军营被万千兵将见证，而是在他的母亲，北椋王妃吴素的墓前。

  有人屠之称的徐骁本就是外人眼中疯癫残暴、不识礼数的粗鄙之人，却罔顾世俗礼法，不祭天地，不拜先祖，不合礼制、亦无典故，只为了能让徐凤年的娘亲能够亲眼目睹他长大成人，带上她亲手缝制的礼冠。

  第一冠后，可入仕，可治人。第二冠后，可入主军营，执掌兵权。而原本应该属于爵弁的第三冠，却被徐骁改成妻子生前缝制的冠帽，与天下社稷无关，只与徐凤年的娘亲有关。

  见徐凤年戴上了吴素生前备下的冠帽，不禁让徐骁这个八尺男儿眼眶泛红，“天上地下，没有人会在乎它，除了你娘，因为这是她亲自为你缝制的，你母亲缝制它的时候，就盼着能看到你戴上此冠，现在，她终于瞧见了。”

  大儿九龄色清澈，秋水为神玉为骨。

  小儿五岁气食牛，满堂宾客皆回头。

  在管家的声声山呼中，徐骁为徐凤年戴礼冠，换袍服，待一系列繁琐步骤结束后，天空落雪纷纷，转眼间整个清凉山银装素裹，仿佛是吴素在天上见证了自己孩子的成长。

  徐骁背过身去，让自己唯一的软弱对着妻子，而徐凤年似有所感，跪在吴素墓前，行叩拜大礼。

  雪中行礼，风吹雪落，起风时，雪落无痕，他磕头的那一瞬间，不禁让人潸然泪下。

  不知何时，徐骁突然行至婧曦身前，“走吧，他肯定有话要和他娘说！”

  而婧曦也明白，徐骁也对她有话说。

  “此地无人，徐将军有话但说无妨。”

  徐骁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婧曦，突然的压迫感袭来,是真的有点喘不过气了，“你对凤年，怎么看！”

  思考了一下后，婧曦作出评价，“一路前行，自有前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就这样？”

  不然呢？

  徐骁觉得自己白问了，他想问的是她和儿子的感情问题啊！

  婧曦对上徐骁那黑脸，一双大眼睛全是无辜，“还请徐将军明言，可是婧曦理解有误？”

  “徐骁成年后意味着什么，你应该知道。再过不久，他便可成家立业。”

  明白了，原来担心她会坏了徐凤年的姻缘。

  “哦，这个徐将军还请放心，我把徐凤年当自己孙子疼爱，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那就好！”徐骁点过头示意婧曦可以退下，可忽然又回过味儿来，细想刚刚婧曦那句话才觉着不对，居然有人敢占他徐骁的便宜。正想给小姑娘来个下马威，可回头连影儿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