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太尉府，婧曦并未马车代步，而是撑伞与卓文远同行。

  黑色的夜幕如漩涡般，意图把所有人拉入，大雨沉重的敲击在纸伞上，如颗颗珍珠落玉盘，机打在人的心上，无端升起一股烦躁。

  都说汴京繁华，灯火通明，可照街道。临至深夜，却也寂寞冷滞，四通八达的街道就好像是巨兽伸出的爪子，勾出人内心最阴暗的不堪。

  若不是零星明灯，恐怕是个人也会被黑暗吞噬。

  走了一段路，婧曦停了下来，侧身问向卓文远，“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下手，还连累桑祈？”

  卓文远脊背猛的僵硬起来，“抱歉，这并非我本意。”

  “庆丰楼！”丢出一个炸弹，婧曦如愿看到了卓文远脸色巨变， “那里是西昭的一个据点，从你第一次带我去的时候，我就发现那里的人不简单。”

  “还有那浅酒姑娘，也是个深藏不露的，每次她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妒忌，那是女人得不到心爱之人回应时的敌意。”

  求生欲上来的卓文远立刻撇清关系，“婧曦，我与那浅酒并无任何情意！”

  “我明白，但不代表别人不会对你有想法。“借着那一点光，伞下的卓文远清流贵公子的面容越发让人心猿意马，”若不是你脸色明媚，又有谁会想入非非。”

  一句话让卓文远啼笑皆非，“若这幅皮相能让你喜欢，那也算是不负上天恩赐。”

  与卓文远相视一笑，里面多了真诚。

  好不容易从卓文远的美颜暴击中挣脱出来，婧曦一秒正了正脸色， “玩笑话到此为止，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

  “你说！”卓文远也意识到婧曦接下去的话可能很重要，作洗耳恭听状，同样肃了脸色。

  “从今天起，卓家那些违背原则之事你不能再参与，不管卓贵妃想让你做什么，你一律推诿。”

  “婧曦……”卓文远面上泛起难色，可婧曦却不给他犹豫， “官家已经怀疑你们卓家了！”

  抬手打断卓文远，婧曦继续说道，“难道非要等到灭顶之灾来到时，你才能收手，那样已经来不及了，恐怕我也保不住你。”

  “红色毒粉的毒株是宋家在种植，这我绝对不会猜错，我能查到，晏云之也一定能查到，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官家眼里揉不得沙子，你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成事，不可能。若你想在登一层楼，那就弃了卓贵妃，于我合作。”

  听出里面意思的卓文远压低了声音， “你想如何？”

  微抬下巴，婧曦眼里迸射出一种叫野心的东西，看的卓文远心里一惊，这样的婧曦是他从未见过的。

  “官家如今身体越发不好，也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错开与卓文远的对视，婧曦自顾自的说起自己的想法，“赵曦这孩子就很不错，我也是他的师父，一直依赖我，若是将他推上去帝位，我们只会受益。你想名利前程，我想自在清风，你在明，我在暗，朝堂内外，都在你我掌心之中。”

  语气不疾不徐，轻柔缓慢，一字一句确保卓文远听在耳里，种在心里。

  这样的锦绣前程任谁都会心动，诱惑的种子一旦种下，生根发芽后那就是参天大树。卓文远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玲珑娇小的女子，他仿佛从来没有看透过他。他背着律法做的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原来，隐藏更深的人，——是她。

  “若是你哪天累了，我愿陪你，繁华尽处，寻一无人山谷，建一木制小屋， 铺一青石小路 ， 种一片十里桃林，与你晨钟暮鼓，安之若素 ……”

  不得不说，卓文远确实愿意把这种动心的诱惑藏进了脑子里，一直到婧曦把她送回卓府，他都一直在回味着婧曦跟他的约定。

  “公子？”跟随卓文远的景木从未见过他如此，神色凝重却有些亢奋。

  “景木，你说，有人帮你一步登天轻而易举，或者自己在阴暗里慢慢摸索，时不时还逼迫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摆在你面前的这两条路，你愿意选哪条？”

  景木抱着剑，略微思索一番后，“公子，那就要看您是不是心甘情愿了。”

  “是啊，心甘情愿！”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卓文远心下已有裁决。

  黑夜已过，火烧的春光，穿过层层绵软泄入尘世，叫醒了沉睡的万物。

  国子监依旧热闹非凡，此时已至正午，阳光明媚，柔风清扬，驱散了初冬的寒，带来了热烈的暖。

  乐音课上，博士用曲水流畅之法挑选弟子拉琴弹奏。

  在场的监生大多曾雅律熏陶，无不是会些简单入门音律，可对于桑祈来说那就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霉运当头，桑祈是被霉神眷顾的人。

  很荣幸，他成为了那个演奏之人，婧曦隔着很远都能看到桑祈满脸的拒绝，而婧曦则只觉得苦难来临，先一步捂住了耳朵。

  果然，桑祈选了乐器后，那随手一拉，声音不堪入目，尤为刺耳。在桑祈放下后，婧曦也松了手。

  婧曦掏了掏耳朵，暗想: “还好她没选唢呐，否则一群人都得被送走。”

  乐器不通，歌声来凑，桑祈的嗓音还是不错的，最后以一首歌谣拉回了一局，另有晏云之琴音助阵，男女搭配，赏心悦目，看在婧曦眼里则觉得他们十分登对。

  晏云之弹奏完毕后立刻离开，桑祈却追了出去。

  “冤家，不都是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吗？”瞧着桑祈倍有面子的下场，婧曦转身准备离开，却被人叫住了。

  “南溪博士！”

  婧曦回头，发现正是卓文远。

  就是卓文远这一声，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了过来，婧曦清咳两声，缓缓入场。

  “何事？”

  “学生对音律也有所涉及，听闻南溪博士擅琴，不妨与学生合奏一曲，如何？”

  卓文远的提议，让一旁的监生们也兴奋了起来，就连代课的博士也欣然同意。

  “南溪博士，老夫也只听闻你音律极佳，只是从未听过，今日有幸，老夫也想一饱耳福。”

  “可！”都这么说了，婧曦自然答应，她也想看看这卓文远到底为什么拉她下水，回眸看向他，眼波盈盈， “曲子你可想好了？”

  “学生想好了，凤求凰！”卓文远拱了拱手，眼波流转之间，情意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流进人的心田。

  “哇～”监生们一听，立刻群体起哄。

  “肃静！”一道如钟洪之声让监生们噤声，各自规矩坐好等着看男女合奏。

  婧曦也无惧，想看她面红耳赤的模样，那群人是彻底失望了。选好了琴，与卓文远对坐。不知是谁先起了头，琴音和弦，音色清越，情意渐浓，那被琴音赋予了的感情热烈奔放而又深挚缠绵。

  众人的目光始终萦绕在台上那对男女身上，双方的默契，仿若看到了世上为爱不顾一切的痴儿，感情热烈似火，却也心甘情愿焚尽身心。

  一曲结束，在场之人久久不能回神，不知是谁率先鼓掌，随后就是一片叫好声以及赞美。

  “献丑了！”婧曦朝着林博士行礼，对方抚了抚胡须，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仿佛是他上台争了光一样。

  “这是老夫听过最深情的凤求凰，绕梁三日，不绝于耳，若不是南溪你有了其他课，恐怕这音律课也该由你传承。”

  “林博士谬赞了。”

  见婧曦并没有因为几句夸赞而面显傲色，林博士看她越发的满意。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会反对婧曦来国子监授课，如今看来，是他着相了。

  靠着一曲合奏，婧曦再次收货了一大批粉丝，这个时代信息虽然不发达。可八卦却能传的满天飞，国子监的监生们都认为婧曦是个深藏不露的主，从前都认为她不假辞色，难以接近，如今个个都愿意想她讨教，走到哪里都会有监生向她问好，就差要签名了。

  婧曦在国子监如鱼得水，收货迷弟不少，这让卓文远有些不开心了。有时候想单独约婧曦，都会被无缘无故给挤走。

  和婧曦的欢迎热度相比，桑祈就显得暗淡许多，因为上元节即将来到，她的荷包还没送出去，这一度让她很郁闷。

  还是往日打卡地点，庆丰楼包厢内，桑祈趴在桌上生无可恋，就连美食都提不起她的兴趣了。

  把头搁在手肘上，桑祈焉了吧唧的问婧曦: “是不是我方法不对啊，你们快帮我出出主意。”

  亲眼见过晏云之花式捉弄桑祈的样子，结合最近晏云之对她态度的转变，觉得他们之间的师生情感开始发酵，慢慢转化成男女之情了。只是桑祈一根筋，情智未开，处在似懂非懂的界面，婧曦觉得是时候加把火了。

  “我觉得晏云之就是在消遣你，你要不要换种方式？”

  一听有门路，桑祈就满血复活，拉着婧曦问: “什么方式？”

  在桑祈期待的小眼神中，婧曦一字一句的说道: “美，人，计！”

  一句话让桑祈脸瞬间垮掉，站起身摆了个姿势， “大姐，你看看我，你觉得……我有美人的风韵和姿色吗？”恰好浅酒正好进来献曲助兴，桑祈指着她说道， “浅酒姑娘还行，我就算了！”

  “你离美人的确还差一节，就是这姿势太豪放了！“实在没眼看桑祈的姿势，一把打掉桑祈踩在自己凳子边的蹄子打掉，咬着牙很恨的说道，”你能把你爷们动作给我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