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虽为天上天，但昼夜星辰同凡间倒无甚差别。顶多瞧着天要比凡间的低，仿佛伸手便可摘到星辰。

  料峭的风吹散了酒意，带着丝丝寂寥钻入人心。如玉的五指捻起鱼食儿洒进荷塘，争食的鱼儿格外欢脱，鱼鳞在皎月下泛着银光。

  “他就这么走了？连个正面的道别都没有？”枕君从长廊走过来，手里拎着一坛喝了一半的酒。

  “你说人怎么这么无情？我又不会吃了他，跑那么快做什么？”

  莫九河笑了笑：“谁知道呢？”

  枕君踱步到莫九河身旁坐下，小口小口地喝着酒。和风吹洒在皮肤上，细腻温柔。

  “檀恒，我们聊聊。”莫九河抬头看向她，她继续道，“傅悌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是第一个神族……”

  开天辟地初，天地一片混沌。随着混沌气息的分离，纯净的一片孕育出了圣洁灵力的神族，第一个神族便是傅悌。同理，混沌的一片孕育出了邪煞的魔族，第一个魔族是一个姑娘，单名一个离字。

  当初，神魔之间并无多大区别，也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他们两人相生相克却又惺惺相惜，长达数万年的孤寂下，两人互生了情愫。

  正直妖兽横行之际，众神联合镇压妖兽，却只是扬汤止沸，无法断其根源。当年，离另辟蹊径想要降服控制妖兽，却遭到反对，同他们大吵了一架后离开了。

  妖兽数量越来越多，逼得九重天众人节节败退。当初正值八方法阵组建关键时刻，莫九河九人无法脱身，千钧一发之际，离用自己的方法控制住了妖兽。

  她的方法确实奏效，但危险系数也是极高的。妖兽越来越多，离的灵力逐渐不支，最后被妖兽反噬撕得粉碎。傅悌因为要组建八方法阵，错过了拯救离的最佳时机，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妖兽吞噬血肉。

  后来，八方法阵建成，妖兽被镇压于南蛮。而傅悌抱着离残存的一点骸骨离开了九重天。

  枕君以前倒是在《鬼制》中见过一种术法可以控制妖兽，只是此种术法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妖兽天生有等级压制，低阶妖兽对高阶妖兽有骨子里的畏惧。而此种术法主要是同妖兽缔结契约，需要足够强大的精神力，否则若精神力无法压制住所要缔结契约的妖兽，则会被妖兽反噬，轻则痴傻，重则魂飞魄散。

  控制住一头高阶妖兽，也就相当于控制住了比它等级低的所有妖兽。而且与高阶妖兽缔结契约的人也将拥有其缔结妖兽的同等地位，对低阶妖兽也将有同等的压制。

  方法确实简单，但因为缔结的契约是强制缔结，并不稳定，极其容易断裂或遭受反噬。因其风险太大，不定因素太多，且又是邪门歪道，便被作为禁术列入了《鬼制》当中。

  南蛮之地是妖兽起源之地，亦是妖兽镇压之地。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焦黑的曜石，龟裂的纹路缝中流淌着炙热的岩浆，伴随着噼噼啪啪的炸裂声。

  荒凉的土地唱着无声的哀歌，似在为战死在这片土地的英魂哀悼。峡谷裂缝下不断传出嘶吼声，如同被大风卷断的树枝，甚是嘲哳难听。

  深不见底的裂缝之下隐藏着阿鼻地狱的召唤，从上面跃下，约莫三息时间便可穿越重重黑暗，瞧见些许绿油油的光亮。枕君旋身落在一处高台上，冷厉的凤眸慵懒地耷拉着，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卑微的蝼蚁。

  放眼望去黑鸦鸦一片四足的怪物，带着毒刺的鳞甲泛着寒光，蜥蜴似的长尾带着有毒的倒钩，鸭掌似的脚蹼能够允许它们黏在墙上行走。青面獠牙，奇丑无比，绿宝石一样的眼球中央是猫眼似的竖瞳，盯得久了，会让人产生眩晕，逐渐迷失心智。

  血盆大口挂着恶心的绿色粘液，似蛇信子一样的舌头可伸长，一把捆住敌人的咽喉，将其拆吞入腹。它们徘徊着，低吼着，警惕地盯着高台上的红衣女人，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别人来此，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但枕君不同，千年下来，无数次在这儿疯狂杀戮，幸存的妖兽对她基本上都极力避而远之，不会主动对她发起进攻。

  不过枕君这次不是来杀戮的，而是为了验证她的揣测。

  与高阶妖兽缔结契约的人对低阶妖兽也有着后天的压制。

  她摊开手掌，一颗小拇指大小的血珠悬浮在她手心。她施法扩散血珠的气息，瞬间红光大放，妖兽轰然大乱，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碧绿的眼珠带着谦卑的恐惧。它们垂着脑袋一步步往后褪去，看得出来，它们很是畏惧……

  见到此情此景，枕君心头有了大概的答案。这滴血是傅悌的血，这种情况很明显地可以看出傅悌和妖兽缔结了契约。

  她之所以会将事情联想到傅悌头上，是因为当初莫九河说过“盗取”舍利的人身上有妖兽的味道。而这个世上迫切想要舍利和魂玉的只有她和傅悌……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有些害怕查清真相了。可她查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她不可能放弃，她还要做最后一个验证。

  只能祈祷最后不要是她想的那般……

  自从上次枕君烧了灵岫阁，天宫的氛围变得异常诡异。上奏要讨伐枕君的奏折络绎不绝，那些个众神跳着脚骂枕君，然而君陌却似没听见一般，蔫头耷脑地看着那些个胡子都竖起来的众神。那些个讨伐的奏折，他也一本都没看。

  “君上，这枕君她留着就是一个祸害啊。昨天她烧了灵岫阁，下次指不定就是昭承殿了！”

  “老夫以前就说过，此女心术不正，定不可让她入天宫……没想到，她竟是烧了灵岫阁！那可是四海八荒的宝库啊！！此女绝不能姑息！还望君上早日下决定！”

  君陌抬手，蓝色的眸子没有聚焦：“本君知晓，先退下吧。”

  “君……”

  众神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君陌那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也都默默闭了嘴。距离灵岫阁被烧已经过去五天之久了，这五天内，君陌几乎一直处于失神的状态。无论他们说什么，他都是一句知道了给堵了回去……

  这种状况，他们也无可奈何。

  众神刚走不久，枕君就出现在了昭承殿大殿中央，她边用手帕擦拭手上的血迹，边抬眸看着龙椅上坐着的人魔狗样的人，眼底氤氲着冷厉。

  以她的修为，如九重天都如入无人之境，莫说这小小的天宫了。她是从南天门大摇大摆走进来的，而途中遇到的人，基本上都被她打得倒地不起了。方才有个从昭承殿出去的老神撞见了她，作势要杀了她，被她一掌穿心而亡。她手上的血就是这么来的。

  见她来，他一点也不惊讶。她踏入南天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她的气息，而他轰走众神，也是为了等她来。

  蓝眸总算有了焦距，薄唇微微勾起，声音沙哑富含磁性：“本君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君陌这人最喜欢说套话，兜兜转转弯弯绕绕永远不会到点子上。枕君不愿同他啰嗦，直接施法搜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