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愣,随即明了，顿时欢喜不已。

  姜月升摩拳擦掌：“原来都是邪源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诛邪比杀敌，要简单多了,不仅仅是行为上的简单,心理上,负担也要小得多。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昔日的朋友和长辈。

  周真真满目惊疑,甚至还没想清楚,自己是怎么暴露的,看着雪黛,恶毒的话不由自主就脱口而出：“你以为,赢了我就万事大吉了吗？”

  “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姜月升犀利吐槽,冷哼了一声，豪气冲天，吹牛比一点儿都不带谦虚的，“你们俩,只是开胃菜罢了！”

  雪黛：“……”

  那你胃口还挺大的。

  深吸一口气，雪黛将道具都拿了出来，丹炉催动到格外大,足以容纳一个人的样子,然后说道：“开始吧。”

  漂亮笨蛋方知行依然不在状况之中：“等等，怎么就成邪源了？”

  “先打死再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方知行皱着眉头，难以理解。但既然是诛邪，那便义不容辞，很快就又打起精神来。

  周真真冷笑：“你以为,多了个阵法，你就能更占优势吗？”

  “看来你是真的不太聪明，怪不得无相府让你来做棋子，用你的性命，来试探我们的底细。”雪黛嘲讽她。

  周真真大怒：“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话还没说完，她整个人突然之间就不受控制地向着某个方向倾斜，甚至连琴弦都拨动不了，更别说完善幻阵了。

  雪黛毫不留情，一剑刺穿她胸膛，将其中的一块骨头剔除出来。

  周真真满眼不可置信：“为什么……”

  “脑子不好使，你耳朵也聋了吗？”姜月升弯了弯唇角，看在曾是同伴的份儿上，让她死的更明白，“都说了，这是诛邪啊……”

  ——这个阵法，并非只是困阵这么简单，而是，诛邪阵，两百年前，那场邪灵大战留下来的。但也不是最初的版本，而是，被素逢州改造过的，威力更大。

  周真真倒下，睁大的眸子里，依旧带着几分迷惑。

  二长老也瞬间变了脸色：“你果然，知道了。”

  雪黛：“毕竟医治邪源的办法，也是我想出来的。你们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方知行眨了眨眼：“因为姐姐是医修啊！最聪明的医修！”

  雪黛：“……感谢你的认可，但是修为比我高，见识比我广的医修，大有人在，如果这样就能解决邪源，便不至于成为人人惊恐的核武器了。”

  “什么？”

  雪黛不想要浪费时间解释最后三个字，又说道：“二长老对这件往事应该不陌生吧？不需要我再解释了吧？”

  二长老掀了掀眼皮：“多说无益，来吧！”

  方知行看着一向敬爱的师伯，心情更是复杂，执剑的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目光中的坚定却丝毫不变。从雪黛说出“诛邪”两个字开始，他的天真和少年时代，就仿佛，彻底结束了。

  原来，不只是理想不同，二师伯他，已经成为了邪啊……

  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二师伯活了上千岁，历经几次战乱，是个成熟到不能更成熟的修士，他做下的每一个决定，想必都是深思熟虑过后，而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和一时的冲动。退一万步，哪怕是在他这样的年纪，方知行也绝对不会为了好奇，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去尝试成为邪。

  所以，还能说什么呢？

  二长老也没有再看他。早就已经不是走在一条路上的人了，又能怎么样呢？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大家就走散了，哪怕是曾经最亲密的人，也难以保证，会有人一直陪你到最后。

  二长老也倒下之后，雪黛才冷着脸，走过去，用剑气将他的尸身划开，果然，一道莹莹白骨，正发散着微弱的光芒，大部分都已经被黑色雾气遮掩。原本莹白的骨头上面，也生出来斑斑点点，像是发了霉似的。

  “这——”姜月升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了。她是最早在银沙镇见识到邪源和邪丝感染的人，也在雪黛身边看她医治过那些感染的弟子，甚至处理邪骨的时候，她也有机会全程观看……

  如今仔细一想，全部的线索，就都串联起来了。

  “贪心不足，害人害己！”姜月升叹息一声，“灵，确实很嫌弃人类啊……”

  方知行满脑子的小问号：“你们在说什么？”

  “邪骨的来源。”雪黛道，“邪气刚刚出现的时候，我就思考过，到底是先有邪骨，还是先有邪源。”

  这就跟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样，让人难以思考明白。

  但最终，雪黛还是得到了答案，只不过，这个答案，也过于让人难受了。

  在姜月升和素青云两个人的合力解说之下，方知行总算是明白了一部分：“所以，邪气并不是因为修行了邪恶的功法，才衍生出来的？！”

  姜月升白他一眼：“如果只是这样，就不应该会被传染给别人。因为那些无辜被感染的人，并没有修行不好的功法，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修行者。多简单的事儿，怎么到你这里，就变得复杂起来了呢？”

  方知行沉默下来，确实如此。

  柳风羽也觉得难以接受，尤其是，师姐所爱之人是万灵之首，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们将灵杀死，然后把灵的骨头植入到修士的身体里面，一旦修士起了阴暗的心思，长期滋养，灵骨不堪忍受，就会被阴暗缠绕、侵蚀，从而变成邪骨，然后，邪骨滋生更多的邪源和邪丝，传染更多的修士，让他们失去理智，自相残杀……”柳风羽气愤道，“明明是人类的恶性，最终清算，却要让无辜的灵来背负！”

  雪黛沉默不语。她也想到了这一点，以及，困锁了昆山玉灵的锁链和阵法。从前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总以为是自己或者沈之澜不够强大，所以挣脱不了那个阵法。而且很有可能，从被禁锢开始，昆山玉灵就一直处于重伤的状态。

  但是从恢复记忆开始，雪黛就知道，不是这样的，并非如此简单的说辞。之后每个夜里，她都在想，会是什么样的阵法，能够困住万灵之首，让他连挣扎都不能，甚至这么多年过去，也是毫无办法……

  现在雪黛明白了，是因果。从一开始，从人类的贪婪所造成的的罪孽，就被加诸在了灵的身上。或许是因为某种机缘巧合，也或许是因为，那件仿制的黄帝鳞，蒙蔽了天道，更甚者，两者兼有。所以，她必须要走到那里，亲眼去看一看。

  将邪骨和邪源的来历，传讯于素逢州，让他想办法告知姜玖韵师徒：“要是想救沈之澜，必须得把尽量多的邪骨恢复原样，我猜测着，这也可能是他力量被限制的主要原因。”

  过了不过十来秒的时间，传讯符亮起一道白色光芒，转瞬即逝。雪黛却是放心了，对方已经收到了她的消息，剩下的就不必担心了。

  随即，雪黛又看向言灵：“现在能感知到什么了吗？”

  兔兔点头：“先往前走吧，离得太远，不甚清晰。”

  雪黛便抱起他，进入了洞府。几人也连忙跟上，却是格外沉默。

  真相，总是出乎意料的残忍。

  老祖在阵法中吸收了大量的灵气，整个人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又摸了摸胸口处，还能感觉得到，灵骨在身体里面蠢蠢欲动，为他带来无限的生机和浓郁的灵气。哪怕这些灵气，在进入到身体里面的时候，一大部分都转化为了邪气。

  但，又不是不能用。只要黄帝鳞还在他身上，就没人能知道，他身上的强大威压，究竟来自灵气还是邪气。

  老祖站了起来，再次看向阵法中的少年，他依然还是那么完美无缺，哪怕是在重伤昏迷的时候，周身的灵气，也依旧得天独厚，浓郁纯净，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

  每当看到这个场景，他心里就升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为什么，偏偏这样的东西，是灵，而他，任是如何努力，也不过只是个飞升失败的苦难者？！天道何其不公？！

  昆山玉灵长睫微颤，身体里面又开始疼痛了。不过这是他喜欢的痛楚，因为，每次出现这样的疼痛，都意味着，又有一根邪骨，被祛除了邪染，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这些天来，陆陆续续的，他已经无数次因为这样的疼痛被迫从沉睡中醒来，流失的力量，也在一点一点恢复。

  甜蜜，却又担忧。

  雪黛必然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如此紧迫又频繁地处理邪骨。她一向很聪明，性情又坚韧，从来都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要不然，心魔咒解除也不会那么顺利。所以，现在她必然已经在来往这里的路上了。

  少年垂着眸子，放出神识，去看雪黛的行程，看到熟悉的身影时，忍不住就弯起了唇角。

  老祖正巧抬眼看过来，以为他在嘲讽自己，顿时冷哼一声，恶意满满：“我把你喜欢的那个女人放进来了，路上让她少吃点苦头，让她在这里多陪你一段时日，你说好不好？”

  “也算是，成全她的一片痴心？”老祖哈哈大笑起来，“万灵之首，不应该爱着这世间所有生灵吗？可你却只爱她，难怪要遭天谴哪……”

  少年并不理会他，兀自进入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老祖也觉得无趣，便走了出去，开始在外围布置阵法。那个女人，必须要留下来，既然不想在禁地秘境蕴养灵骨，在这里也是一样的。还能让灵日日夜夜看到他所爱着的人类痛苦挣扎，说不定，就能帮万灵之首激发出更多的人类情感和感受了呢。

  所有的喜怒哀乐，只围绕着一个人，真的太傻太天真了呀。

  在他走后，山谷里面突然吹起一阵风，带着大雪的气息，将这里的一切都掩过去，像是要把老怪物留在这里的臭味全都埋葬。

  阵法之中的银发少年再次睁开了眼，周身灵气汇聚，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却又无声无息。随即，胸口处的金色光芒闪现，印出来一道人影——那是小玉，只有拳头大小的金色小人儿。

  “去吧。”

  少年的声音空灵清浅，仿佛从遥远天迹传过来的神的旨意，冥冥之中自有领悟，但又带着极大的包容和温柔，让人难以拒绝。

  小玉忽闪着淡金色的翅膀，蹭到他脸上，亲吻着他的脸颊，像是雪黛曾经对他那样。

  少年轻笑一声，回忆里的往事再起波澜，让他的情绪一下子愉悦了不少，又说道：“最好先把言灵带回来。”

  事情的转机，终究还是在雪黛身上。但，并非只能如此。他仍是不舍得，深爱的人再次遭受如此苦难，他已经习惯了等待和煎熬，百余年的时光，于他而言，并不多难，只要等待第二次重启的机会，一样可以逃脱。

  小玉应下，转瞬消失于阵法之中。

  漂亮到不似人间之物的银发少年，定定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再次若有所思。就在这一刻，他心里面，有了更多的念想，想要得到更多的力量，才能保护他身边的人，永远快乐无忧。

  阵法无声自动，瞬间竟然被削弱了十之一二的力量。

  老祖犹在外面忙活，并未能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变动。黄帝鳞有利也有弊，别人无法感知他的修为和真实面貌，同样的，藏身于黄帝鳞之内的人，也会被减弱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尤其是天地之力。

  困锁住昆山玉灵的阵法，所用的力量，便是来自因果的天地之力。以老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儿，他根本不敢脱下黄帝鳞，直面这个阵法。这个阵法，困住了昆山玉灵，也保护了昆山玉灵。不然，老怪物早就将万灵之首的躯体，化为己用了。

  雪黛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好像察觉到有人在看她，那道目光，如此熟悉。但就在她循着视线找过去的时候，却又突然消失了，心里也瞬间变得空空荡荡，仿佛失去了什么。

  “师姐？”看她停了下来，柳风羽也跟着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雪黛回过神：“没事，继续往前走吧，我察觉到灵气流动变了，前面应该有阵法。”

  姜月升吐槽：“我还想着，怎么会这么顺利，原来在这等着我们呢。”

  “我觉得，顺利是因为，出其不意。”素青云小声道，“他们应当是没想到，我们会直接来找这个老祖。悦华城的主力，都以为我们会出城呢。”

  雪黛点头：“我猜着也是如此。而且清盛门那位老祖，一向自傲，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就算二长老败了，他也依然笃定，可以将我们全部埋葬在昆山。”说着，雪黛话音一转，看向了左前方，“不过现在，悦华城也知道，这里有个通往昆山的传送阵了。”

  ——这才是此行最大最意外的收获。本来，夺取黄帝鳞是为了出城前往昆山，却没想到，去往昆山的传送阵，竟然就藏在这悦华城的主城之内？！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话音刚落，那边就走出来一个人，仪态翩然，淡定自若，正是悦华城城主，也是无相府的长老之一。

  柳风羽顿时戒备起来。

  城主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就转向了雪黛，神情有几分复杂：“你不应当来此，哪怕拼死出城，都比来到这里，希望更大。”

  雪黛笑：“这谁说得准呢？救人心切，选择最近的路途，那不是理所当然吗？”

  “最近？”城主笑了起来，一脸古怪，掩饰不住地嘲讽，“确实很近，距离地府，亦是最近。”

  话音甫落，他的琴悄然出现在了手中，铮铮琴音宛若铁马冰河，向着众人纷沓而至。

  有了二长老的教训，几人早已对此次行程有了一定的比数，知道自己修为都比不上这些老怪物们，便将品阶最好的防御符箓和微型阵法，都保持着随时能够开启的状态，第一时间先防御，然后才有反击的机会。

  “可惜了，诛邪阵于我无效。”城主笑起来，“我这人一向谨慎，天分也还过得去，所以，大乘期的修为，根本不值当我去移植所谓的‘灵骨’，不要拿我跟你们前面遇到的人相比。”

  “那不至于。”方知行说道，“好歹我二师伯也是化神期了，你区区一个大乘期，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城主脸色微变，倒是很克制地保持了大能者的风范，没有被方知行一句话激的直接变脸，但也很显然被骂到了，要笑不笑地说道：“小孩子没有经历过毒打，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懂，看来清盛门确实堕落了。”

  方知行反倒是被激怒了：“你——”

  姜月升摁住他：“冷静冷静，他哔哔你也骂他啊！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况你也打不过他，但是我相信你能骂过他！”

  城主：“……”

  果然，这世界早就不值一提了，他们这些老一辈的，被人不耻，但这些年轻的，又能好到哪里去？要修为没修为，要担当没担当，死守着那点儿可笑的正直义气，让人只觉得愤怒又可怜。

  方知行果然骂了起来：“断子绝孙的狗东西，也得亏你没儿子女儿，不然生儿子没有小jj生女儿没有小咪咪……”

  一开口就是令人窒息的传统国骂。

  雪黛也差点窒息，连忙抽出了剑，挡下了城主的第一招攻击。随即，雪黛就察觉到了，这位大乘期，确实不虚，起码，比她和柳风羽都要强上几分，不论是灵力倾泻出来的威压，还是实战经验，都是雪黛比不上的。

  而且，他刻意压制了修为，没有进阶。

  雪黛看着他，抿了抿唇，往后退了几步，不再正面刚。

  反倒是柳风羽，因为一直修习无相府的音修功法，了解足够多，也跟门派内弟子有过诸多的切磋机会，还能勉强有一战之力。

  柳风羽看向他，却是不解：“既然师伯并未与邪源牵扯，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他若是有心的话，无相府下一任掌门人选，必然就是他的掌中之物了。

  城主微笑：“我只是想要见识一下，飞升之后，又是怎样的世界。”

  雪黛脑子里闪过几个念头，很快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城主以为，无人飞升，是因为灵的出现，阻碍了人类向上攀登的希望？”

  “要不然呢？”城主回道，“若是从来没有飞升这一回事，或者，我从未见过飞升，还可说服自己，那只是个传说，但是，我见过。”

  在他刚刚踏上修仙路途的那一年，无上宗的老祖，飞升了。他被师尊带着前去，见识到了这一生最为瑰丽绚烂的场景，也正是那一幕，坚定了他认真修行、脚踏实地、绝不肆意借助外物的修道之途。

  但千载过去，他好不容易接近了飞升的边缘，却是，再没有见过，有人得到这种殊荣。他将自己修为一直压制在大乘期，就是为了避免，像清盛门的二长老那样，一旦到了化神期，就开始滋生邪念，成为被天道嫌弃之人。

  仿佛，这股暗念的出现，就是为了杜绝他们的飞升之路。

  “我溯源千载时光，却发现，在无人获得飞升机缘的这些岁月里，一切都没有改变，唯独，灵降世。”

  雪黛恨不能骂一句“大煞笔”，这特么什么道理？

  素青云鼓起勇气，反驳他：“难道前辈就没有想过，是因为要飞升之路被封锁，灵才降世的吗？或许，灵的降世，本来就是为了指引这条路，但还没来得及，就被你们禁锢了呢？”

  城主微愣，随即断然道：“不可能！欺骗禁锢他的，不过只是万千生灵中的一人，他若是真的想为修士们谋一条飞升之路，大可直接告知，多得是修士前仆后继，愿意去营救他！”

  素青云小声跟姜月升咬耳朵：“我怎么觉着，他比方知行还要笨？”

  方知行：“喂！”

  雪黛倒是继续耐心解释：“前辈是一叶障目了吧？昆山玉灵初初降生人间，宛若婴儿一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曾识的，便被欺骗囚禁，你却要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分辨清楚每一个人的善恶？是否有点过于强求了呢？”

  城主惊讶一瞬：“不可能！他不是这么说的……”

  难道真的被骗了？随即他又否定，不可能会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但是孰真孰假，他也确实难以分辨。

  “阿弥陀佛。”

  就在双方僵持之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佛声，伴随着强大掌气，同时而至，逼得城主往后退出去百十余米。

  作者有话要说：姜月升：打不过没事儿，你可以骂他骂到他吐血！

  雪黛：……也是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