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如梦令(四)
作者:她与灯      更新:2022-05-16 16:20      字数:3772
  而此时松格台吉被这一块女人送上来的得快要疯了。

  周遭质疑声四起, 有人是甚至讥笑起他的忸怩来。

  达尔罕亲王道“真是麻烦得很, 我从来没听过你们丹林部不吃马肉的,来来,本王亲自伺候你吃一口, 我们好听这位娘娘后面的话。”

  说着,抓起肉就要往松格台吉嘴里塞。

  松格台吉急得头上青筋都爆起,却抵不住达尔罕亲王的强势,喉咙里一哽,冷不防把那入口的肉吞了下去。

  他狠力推开达尔罕亲王,掐着脖子一番干呕,拼命想把那肉从胃里呕出来。

  “吃都吃了,台吉何必呢。”

  一盏茶递到了他的手边, 仍然是那一只白净柔软的手,袖口已经扁了下来, 遮住了手腕上的乌青,她用一种极得体的姿势端着茶杯, 呈到他面前。声中波澜未起, 从头至尾都是那一个柔软的腔调。

  松格台吉往后退了一步。

  “你敢用毒肉害我你这个汉女”

  王疏月放下端茶的手。淡淡地望着他“这怎么会是毒肉。这分明是我亲自进呈的马肉,”

  “你还在胡言乱语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这就是那只白骆驼的肉”

  话音一落。

  人声全部降下。

  王疏月将茶杯放回托盘之中, 点了点头。

  “所以, 你不光知道这是骆驼肉, 你还知道, 这是那只白骆驼得肉, 你甚至知道, 那只白骆驼的肉里有毒。因此你才百般推迟,不肯入口。你说你凭眼睛能分辨得出马肉与骆驼肉的不同,这倒是说得通,但我不明白,你如何就知道,那白骆驼肉里有毒”

  “你”

  “松格台吉,如今,我可以告诉你。这的确是骆驼肉,但是,并不是那只白骆驼。只是御厨在取肉之时没有放尽的骆驼血,连血一起炙烤而已。我已请太医查验过,那只死了的白骆驼的肉中的确有一种可以令人和兽发狂而死的毒,但从表面来看是看不出来中毒的迹象的,反而像惊厥竭力而亡。但会至血脉绷断,其状正如你眼前的这块肉。我听说,自从白骆驼死后,两个负责看守的守卫被你处死,你也从来没有查看过那只白骆驼。你不可能是事后知道其肉有毒,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只骆驼死之前,你就已经知道它被喂过毒了。”

  达尔罕亲王是个粗人,王疏月这一番话说完,他也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回头怔怔地看向松格台吉。

  “什么意思”

  十二冷声在旁道“原来是你们贼喊捉贼,松格台吉,献九白之礼本是表臣服之心,可你们丹林部早谋划好了,要借这九只畜生,陷我大清于不仁不义之地。可笑之极,你们表臣服之心,我们大清做破满蒙之盟的恶人,你们是不是还打着如意算盘的,要让外藩四十九旗,跟着你们一道反清”

  这话一说。

  诸部的王公忙出席,齐声道“臣不敢。”

  松格台吉脸色涨红,嗓子里像被灌了一口辣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你算计我”

  “是你们算计了皇上,算计了大清。”

  “王什么月,你住口”

  松格台吉如今已经听不下去她那不急不快的声音。冷不防把她的名讳胡乱地叫了出来。

  然而话音刚落,却听一个声音寒道“这三个字是朕叫的。”

  王疏月回过头去。却听他冷冷地续了一句“拖出去,砍了,把人头给丹林部送回去,王授文。”

  “臣在,拿捏好你的文辞,给朕写一篇扬扬洒洒的征伐文。”

  “臣遵旨。”

  达尔罕亲王这才将前前后后的因果想明白。忙牵头喊了一声“皇上圣明。”

  众人皆行跪,帐中就只剩下了皇帝与王疏月一坐一立。

  王疏月静静地凝向他,皇帝也正凝着王疏月。

  他眼底有如篝火般炙热的情绪,但却隐而不发,只有嘴角不自觉上扬地弧度,曝露了几分他对她的认可和赞许。

  “你还站着干什么,宴也进了,等着请罪还是请赏。”

  “请罪。”

  “王疏月,功过相抵,你的罪朕恕了。去吧。”

  “谢皇上恩典。”

  说着,她向皇帝蹲了一个福,又望了自己的父亲一眼。

  王授文双眼却通红通红,一直目送她转身,弯腰穿过帘门,走到外面去了。

  一时之间,他似乎是看到了故去吴灵。当真是血脉传承。

  王疏月,不愧是她的女儿。

  王授文心中感慨有万千之多,说不上是欢喜还是遗憾,又或者是惭愧,眼泪迷了眼,他也不敢在抬着眼。借饮酒之际垂了头。

  王疏月走到门口,却看见大阿哥吊着胳膊,站在风口处。

  她连忙蹲下身,将那弱小的身子搂到怀中。

  “你怎么来这儿了,吹着风了吗”

  “没有。”

  柔软温柔的一只小手楼住王疏月的脖子

  “儿臣让梁公公带儿臣过来的,儿臣想看和娘娘还有皇阿玛,给儿臣报仇。”

  “傻孩子,手还疼吗”

  “不疼了,和娘娘,儿臣想吃您做的茯苓糕,您都好久没给儿臣做了。”

  王疏月捏了捏大阿哥的脸。

  “好,我们去做茯苓糕。”

  说完,又对梁安道“替大阿哥拿了厚衣过来吗”

  “哟,大阿哥跑得急,奴才追他出来了,没顾上。”

  正说着,却见后

  面走来一个女人,手上正托着一件大毛的氅子。她见了王疏月,蹲身行了一个礼,将氅子呈了上去。

  王疏月接了过来,“还没又见雪,这个倒是厚重了些,不过也无妨,和娘娘裹着你回去”

  “不要,皇阿玛说了,和娘娘您手上有伤,要儿臣不准闹您抱我。”

  “还是奴才来抱大阿哥吧。”

  说话是那送衣来的女人。

  王疏月站起身向她看去,她生着一张圆脸,看起来到不寡丧。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是金翘。”

  “哦,你是张公公的本家的那位姑娘吧。”

  “是。”

  “好,抱得时候仔细些,大阿哥的手才接上,仔细别压着了。”

  “是,奴才明白。”

  大毛氅子裹着大阿哥,瞬间就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到显得可怜兮兮的。

  “是没吃东西”

  梁安回道“主儿一走,大阿哥就过来了,这会儿还真是什么都没吃。”

  王疏月拨了拨他眼前毛儿。

  “饿了吧。”

  “嗯。茯苓糕茯苓糕。”

  “好好好。”

  说完,对梁安道“走吧,先回去让人给大阿哥做些吃的。”

  这正要走。谁知,何庆却追了出来。

  “和主儿您慢一步,万岁爷啊让您候着他。”

  大阿哥嘟起了嘴巴。

  何庆看着大阿哥的模样,又想起皇帝的表情,忍不住想笑,这父子两也是有意思,王疏月就这么一个,怎么切两半给他们。好在大阿哥再童言无忌,也不敢惹他的老子,把头往金翘得怀中一埋,闷着不说话了。

  “先抱大阿哥去吧,别饿着他。”

  “是。”

  王疏月回头望向大宴的营帐,那边的宴也快散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杀了人,风里有一股十分粘腻的血腥味,王疏月扶了扶头上松坠的簪子,站在月下静静地等着。

  “王疏月,你过来。”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王疏月吓了一跳,忙转过身,却见皇帝握着马鞭正走向她。

  “您怎么从那边过来的。”

  皇帝捏着鞭子柄儿冲着她虚点了几下。

  “你这身衣服,从后面看尤其好看。”

  “真的吗我倒是觉得好像艳了点。”

  “胡说既出了宫,就该有这样的明快。啧,朕觉得好看。”

  “您急什么,我又没说不喜欢。”

  她这么一说,到显得皇帝没底气了。

  皇帝一哽,声音一下子扬得老高“朕喜欢,你就得喜欢”

  “是,您喜欢,妾就喜欢。”

  说着,她掩唇一笑。一日之尾,她原本服帖的发髻已有些松散,但却另有一段灵动的风流。

  她随随便便服个软,皇帝的气儿也就跟着下来了。顺口转了个话题道

  “王疏月你会骑马吗”

  “不会。”

  “也对,你这样的人,学得会什么。”

  “那您还明知故问。”

  气才下来,又被她气得想翻白眼。

  皇帝索性翻身上马道“骑不来就跟着朕走。”

  “去什么地方。”

  去什么地方

  皇帝本来猎了好些野物,让御膳房专门留了一只鹿子,想亲手烤给她王疏月吃。谁知,她竟然给敢给他下软刀子。这让他么说得出想给她烤肉吃这样的话。

  “去什么地方朕要找个地方处置了你。”

  荒郊野外的,天地为盖,地位穹庐,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然而王疏月不敢说,何庆更不敢说。

  只得无奈跟上皇帝马。

  夜里的路并不好走,皇帝见王疏走得蹒跚心里不大舒服。

  但想着自己话都说出了,这会儿让她上马又很丢面子,便拉着缰绳一路沉着脸。王疏月亲手提着灯,小心地照着地上的路,何庆和张得通远远地跟着。

  “主子。”

  “做什么。”

  “其实,我很想跟您谢个恩。”

  皇帝心中想的是你能收那张嘴就不错了。面上却仍一副阴沉的样子。

  “谢朕做什么。”

  “谢您肯让我去试一试。”

  皇帝笑了一声,拉住缰绳“朕没想你会赢。”

  “那您还敢让我去试”

  “朕早就想好了,你今日要是输了,朕就把你废了,贬成个宫女,翊坤宫住不了,养心殿的西稍间还是能赏块垫子给你夜里坐着。”

  王疏月笑了“您让奴才给您上夜,是要我听什么呢。”

  皇帝一怔,随即扬声道“王疏月,你在想什么你给朕上夜,朕在榻上躺着,你给朕在地上坐着,然后”

  “唠嗑吗”

  “不是我王疏月”

  他差点把自称都改了,王疏月却在马旁笑出了声。

  这一年来,她真的快习惯了,把自己的名讳彻彻底底地交给他。与自己名讳一道捧出的还有她违逆母亲,向爱与里投身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