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相见欢(二)
作者:她与灯      更新:2022-05-16 16:19      字数:4148
  从热河到木兰所需时日不多。

  九月二十这一日, 队伍便到了木兰围场。蒙古四十八旗王公在波罗河屯列迎圣驾。这是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行围, 除旧藩十四九旗之外,连青海并远藩诸部都唯恐时后地朝谒踵集,先帝爷的容平公主和驸马也来了。皇帝与太后都十分高兴, 一方面命人准备行围事宜,一面在东庙行宫设宴礼待蒙古诸部王公。

  皇帝的日常还是如旧。白日几乎都不得闲。

  但一进入木兰,他的心情好像变得比从前要开阔。

  他带王疏月去巡视围场旁的哨所,一路上跟大阿哥讲这座围场的历史意义和政治意义。讲这里如何继承先祖之遗风,供八旗子弟整兵习武。如何屏藩京师及清祖陵,俯控蒙古诸部,又兼顾北方发祥之地。

  跟大阿哥说话的时候,又偶尔看向王疏月。

  她轻盈盈地走在皇帝身边, 映着木兰天高云淡的草原风光,十分动人。

  自从来了木兰, 为了方便随行照顾,王疏月索性换下了嫔妃的氅衣, 不再穿满绣。

  也把妆容扫淡了, 那么安安静静地行在皇帝的仪仗中,到真和寻常的宫女一样, 毫不扎眼。

  何庆有的时候大着胆子打趣儿, 万岁爷, 您又要让何主儿当南书房的差了。

  皇帝不以为然。

  却也要问王疏月一句“委不委屈。”

  王疏月听他说这话, 把茶往他手里一塞, 转身就往外面走。

  背后传来皇帝慢半拍的声音“王疏月, 放肆”

  她不怕他了,放肆就放肆吧。总之不会委屈。

  再来,他带她来见山河大美。

  对王疏月这样的人来说,委屈什么呢。

  木兰围场地处塞罕坝草原,虽已渐近深秋,然而这里的其后却并不算寒冷。

  这一日天气晴好,王疏月脱下了滚毛儿边的坎肩,穿了一身褪红色的氅衣,捏着一本书,坐在亭中看宫人们伺候大阿哥洗头。善儿过来道”主儿,前面皇后娘娘来了。”

  王疏月放下书朝后看了一眼,果见紫檀木的屏风后面露了皇后的半截身子。

  “瞧着大阿哥。收拾好了,带他出来请安。”

  说完起身压平腰上褶皱,跨过门槛,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在木兰,妃嫔并没有晨昏定醒的规矩,王疏月又被皇帝拘在身边,到真的有大半月没有见过皇后了。她亲手奉皇后正座,又退到下面行了跪拜的大礼,皇后欣然受万,抬手示意孙淼去搀扶。

  “和妃也坐吧。”

  王疏月应了身,接过宫人呈上的茶,亲手奉到皇后手中,方退到她下手的一张圈椅上坐下。

  “本宫很久没见大阿哥了,今儿特来看看他。”

  “是,大阿哥收拾好了,就来给娘娘请安。”

  皇后到是很喜欢王疏月这副惯常柔和的模样。

  “无妨,知道他好,本宫和成妃就都放心。这些日子,本宫也晓得,你为大阿哥操了不少心。”

  王疏月也接了一盏茶“说起来,这都是皇上,皇后娘娘肯给妾恩典,让妾得以亲近大阿哥。”

  皇后的目光柔和,静静地凝向王疏月。

  “你不用说这样的话,其实本宫心里明白,畅春园的事你为皇上,太后受了很多的委屈。本宫身为皇后,内心有感怀,虽之前碍于太后身子有恙,不得与和妃深谈,但本宫还是想你能明白本宫的立场,本宫希望的是,皇上平顺无虞,大清的江山万世稳固。”

  王疏月含笑握茶,垂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茶烟淡淡地散在二人之间。

  皇后出声续道“此回来木兰行围,你也受了委屈。明明是皇上的嫔妃,和该与顺嫔一道列席款待蒙王公的宴会,这几日总见你一人在后面,本宫心里也过意不去。”

  王疏月在椅上欠了欠身,柔声应道“妾明白,妾也知道此次行围意义重大,皇上有皇上意图,妾不说理解圣意,好歹该乖觉些。”

  皇后笑笑。平应道“你是聪明的人,本宫到真是没有多余的话要说了。”

  正说着,善儿牵着大阿哥从后面走了进来,大阿哥很久未见皇后了,加上皇后从前管教他也严厉,哪怕王疏月在,他还是端端正正地请了安。

  皇后倒是真的有些想这个孩子。

  “来,到皇额娘这儿来,让皇额娘好好看看你。”

  大阿哥乖巧地走到皇后身边,皇后将他搂在怀中,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回。

  “跟着你皇阿玛,晒黑了呀。”

  大阿哥道“回皇额娘的话,皇阿玛带着儿臣和和娘娘去了好些地方,去看了普仁寺,看了大红台,大红台里佛像雕得真好看。来了木兰,皇阿玛还呆儿臣和和娘娘去巡视了木兰四十做卡伦满语,哨所的意思,在木兰围场周围总共有四十座哨所,还”

  孩子毕竟是孩子。

  端正都是装出来的。一说起自己开心的事,就叽里呱啦停不下来。

  皇后看向王疏月,她却垂着眼,手中轻轻搅缠着帕子。

  “和妃。”

  “在。”

  王疏月应了这一声。

  看着大阿哥,犹豫了一时,还是站起身,走到皇后面前屈膝跪下。

  大阿哥见王疏月这样,压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也不敢再开口。

  皇后将大阿哥抱到腿上。

  “和妃,你既如此,就是知道本宫要跟你说什么。”

  “是。”

  皇后叹了口气“本宫知道,这事并不能全然责你,但你身为妃嫔,亦有规劝皇上之责,皇上子嗣不多,婉贵人生产后,宫中也才只有两位阿哥,你是经历过皇帝痘劫的人,理当明白其中的厉害。嫔妃以绵延子嗣为功,关于你的身子,本宫问过

  太医了,里内的病,不好调理,你和太医用心是一方面,但也不能忘了,后宫为一心,都该敬向皇上,为皇上和祖宗的江山社稷着想。否则,不说太后娘娘,本宫也不能纵你。”

  大阿哥在面前,皇后的话说得尚算委婉,并不刻意点破。

  王疏月伏下身去。端声道“是,是奴才有罪,不知规劝万岁爷。请娘娘重责。”

  皇后摆了摆手“还不至于要重责你,况你照顾大阿哥有功,这会儿又是在外面,皇上松了性子,一时由着喜好来,也是有的。孙淼,去扶和妃起来。”

  说完又询了一句时辰。

  宫人道“午时过了。”

  “皇上那边散了吗”

  “将才问过张公公了,还没散,丹林部的人来了,还在谒见皇上。”

  皇后说了一句“知道了。”便站起了身,将大阿哥放到地上。

  “本宫的话,和妃仔细斟酌。”

  “是。”

  说着,王疏月也跟着站起身来,牵起大阿哥送皇后往外面行去。

  日头将将偏西,皇后的仪仗渐远,大阿哥这才抬手,不自在得在后脑勺上抓挠着。

  王疏月蹲下身来,握主他的手“怎么了,不舒服吗”

  大阿哥道“善儿姑姑打的辫子,不太舒服”

  王疏月偏头看了看他抓挠的地方,“紧了是不是,来,散下来,和娘娘给你打。”

  大阿哥摇头道“不要,和娘娘将才跪累了,去坐会儿,儿臣让梁安公公给儿臣打辫子。”

  这小子,维护她当真是维护到家了。

  “你也当和娘娘是瓷做得呀。”

  说着,抱起他往里面走去,一面伸手去解他的辫穗子。

  大阿哥在她怀中仰起头来“和娘娘,您犯什么错了,要跟皇额娘跪着。”

  这话真是又暖心,有尴尬,王疏月苦笑不得。

  怎么说呢,总不好告诉他,这是他老爹惹得祸吧。

  好在善儿在旁接他之前的话“大阿哥,奴才将才跟您打辫子的时候,可是问了您的,您那会儿怎么不说呢。”

  大阿哥鼓起嘴道“那会儿要来见皇额娘,若说了,善姑姑又要重新打,皇额娘等我等久了,是大不敬。”

  善儿到被他给说窒了。

  王疏月笑了一声道“瞧瞧,这么大个人,还不如咱们大阿哥懂事。还不快去拿个篦子来。”

  正说着,梁安却笑嘻嘻地过来“主儿,您歇着吧,奴才来伺候大阿哥。”

  王疏月把大阿哥放在椅子上坐好,善儿取篦子回来道“你将才去什么地方了,让你照顾大阿哥也不在,如今还这么高兴的样子。”

  梁安接过善儿递来篦子,在大阿哥后面跪下来,一面替大阿哥从新通头发,一面道“何公公给派了差事,就出去办去了,回来经过西面的那个马厩,看见那什么丹林部的人给万岁爷敬献的“九白”。其中有一只白骆驼,哎哟那可真是稀奇,奴才这一辈子,骆驼倒是见过,可这白色的骆驼,还是第一见呢。”

  善儿端来水,弯腰放下盆子,道也起了兴趣。

  “白色的骆驼,骆驼有白色的吗我之前在老家的时候,在官驿见过骆驼,都是脏兮兮,灰扑扑的,还吐口水,可一点都不好看。白色的”

  “通体雪白,可不骗你,真的是美。”

  善儿不想理梁安那副炫耀的样子,转向王疏月问道“主儿,什么叫九白。”

  王疏月摸了摸大阿哥的额头“给善姑姑说说。”

  “好。”

  大阿哥转过头来,对善儿道“九白就是一只白骆驼,八只白马,所以叫九白,皇玛法以前说过,蒙古的贵族首领为了向我大清表示投诚,就会敬献九白。敬献九白后,皇阿玛还要赐宴给他们,那个就叫做九白宴。”

  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很可爱。

  善儿蹲了个福“奴才谢小主子赐教,小主子,您可懂得真多。”

  不过她反应也快,又道“主儿,我之前隐隐约约听皇帝和您说过,这丹林部可是有反心的,怎么还要敬献”

  “善儿。你又忘规矩了。”

  善儿忙跪下道“是是,奴才知错,奴才不配问这些。”

  大阿哥低头看向善儿“善姑姑说得没错啊,丹林部就是皇阿玛近年的心腹大患。”

  王疏月柔声道“大阿哥聪明,知道替你皇阿玛分忧,但善儿是和娘娘的奴才,和娘娘不能问的事,她也不能问。”

  大阿哥滴溜溜地转着眼睛。

  “可是,皇阿玛愿意跟和娘娘讲的。”

  王疏月替他理着辫穗的流苏。

  “你皇阿玛可以跟和娘娘讲,但和娘娘不能问,听了也不能说。”

  “为什么呀。”

  “因为,和娘娘是你皇阿玛的嫔妃,也是你皇阿玛的奴才。”

  大阿哥似懂非懂。

  但小孩子的心毕竟大,听着善儿和梁安在那里说白骆驼如何稀奇好看,兴致就被吸引倒两人的话上去了。

  外面的宫人道“主儿,周太医来请脉了,在外面候着呢。”

  “好,我这就去。”

  说完起身对善儿道“照顾好大阿哥。”

  正说着,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竟有些莫名的寒骨,王疏月本来已经走到侧门前了,却被这一阵风吹冷了背脊骨。隐隐不安起来。

  于是要走出去,又折返回来。对善儿道“起风了,大阿哥才通过头,可千万不能让他被风吹着了,一会儿大阿哥要写字读书,你好生守着窗户,烛火点明些都好,就是仔细别进了风,知道吗”

  “是,主儿安心去吧。奴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