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乾大笑，用清脆的掌声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又道：“先生的赤胆忠心令在下敬畏，可惜了，齐国余孽必须死，既然先生不愿为我所用，在下也就不强求了，不过......”太子乾顿了顿，眼中竟是狡黠之意：“先生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令郎着想吗？”

  “太子什么意思？”方衍说着，右手不自觉握住了别在腰间的佩剑的剑柄。

  太子乾不予答复，抿嘴一笑，抬起左手伸向身后的马车车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一旁的车夫，道：“请方小公子出来。”

  这名车夫听了，随即转身上了马车，不消片刻车夫走了下来，怀中多了一个三岁大的小孩，睡眼朦胧刚睡醒的样子，正用双手揉眼睛。

  方衍看清那小孩后，眉宇间的刚毅瞬间软了下来，“世儿？”

  “阿爹......”方世听到后放下双手，抬头寻声望向方衍，脸上一片欣喜，“阿爹！放我下去，我要去阿爹那里......”

  方世在车夫怀中胡乱扭动身体挣扎着想要下去，却被车夫抱得更紧了。

  车夫看向太子乾等他的示意，只见太子乾轻轻点了点头，那车夫收到命令后便将方世放了下来。

  方世两脚刚着地，便急着朝方衍跑去，却在刚经过太子乾身边时，被他一把拉住。

  “世儿！”方衍大惊。

  “阿爹。”方世朝方衍伸了伸手，感觉到身后有股力量抓着他，回过头去迎上太子乾的目光，无比认真的道：“大哥哥，你说要帮我找阿爹的，现在阿爹找到了，我想到阿爹那边去。”

  太子乾听了，难得露出一个慈善的笑容：“小朋友，大哥哥和你的父亲谈点事，等谈完了再让你过去好不好？”

  方世忙不迭的点点头。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先生，”太子乾收回笑容，朝前迈了一步，“先生不为自己考虑怎么说也要为令郎考虑吧，令郎还这么小，若是早早夭折……”

  “太子是想用我儿的命威胁我么？”方衍冷笑。

  “先生若是这么想我也不否认，当然，若是先生肯辅佐于我，我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方家是齐臣，忠的是齐国，追随先王而去，不为不妥，方家的人，岂能怕死。”

  “啧啧啧......先生当真是愚忠。”太子乾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阴鸷起来，道，“既然如此，得不到也只好毁了。”

  .

  “太子殿下打算如何？”站在一旁不说话很久的万俟襄突然开口。其实他很想替方家小公子求情，毕竟方衍曾有恩于自己。

  万俟襄对方衍多少是有点敬畏之心的，他知道方衍的为人，也知道自家太子的为人，想要报答方衍的恩情让方家不至于断后，可却又碍于自己的身份，毕竟他只是一介将军，是臣，而想要方衍命的是君。

  “既然大的留不住，那小的也不用留了，不是么？”太子乾这话似是在回答万俟襄，又像是在说给方衍听的，半眯起那双细长的鹰眼，眼神变得十分危险，右手不停摩擦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手。

  “小朋友，”太子乾收回目光，俯身对方世笑道，“我和你父亲谈完了。”

  “那我可以过去了吗？”

  “当然，”太子乾点头，“你可以过去了。”说完拍了拍方世的肩，将他往前轻轻一推。

  方世顺势朝前跑去，撞进了方衍怀中：“阿爹。”

  太子乾直起身，眼神变得阴鸷起来，朝身后轻轻一抬手“弓箭手准备。”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士兵们纷纷将手中的弓箭拉至满弓，“听我号令......”

  “等一下。”一个声音自马车内传出，打断了唐国太子的命令。

  唐国太子抬眉，只见车帘被人从里面掀起，方穹从车内缓缓探出身。

  “太子殿下何必如此。”方穹苦笑道，那张略有些缺少血色的脸，与高长恭那面若冠玉的容貌一模一样。

  “穹儿，不可。”方衍仰头，声音极小，朝方穹轻轻摇了摇头。

  方穹微微颔首，给了方衍一个眼神示意他放心，站在马车上的他倒比方衍还高出半身。

  方穹弯腰朝太子乾作揖道：“齐国王子高长恭，见过太子殿下。”

  “哦？”太子乾半眯着眼打量方穹，“齐国......王子？”太子乾的重音落在最后两字上，语气十分轻蔑，像是在嘲笑方穹的用词不当，接着又朝身后挥手示意士兵们收弓。

  “太子殿下想要我的命。”方穹直起身，迎上太子乾的目光，“我可以给你，不过在此之前太子殿下可否与我谈一笔交易。”

  “和我谈交易？”太子乾轻蔑地说道，“齐国已亡，现在的你还有什么资格谈交易？”

  “亡不亡国全凭太子一句话，但齐国最后一位王室，并非什么也没有。”

  “哦？”太子乾勾了勾嘴角，“说下去。”

  “恳请太子殿下让我以齐王的身份颁布最后一道口谕，太子殿下若同意，我可以给你想要的。”

  方穹神态自若，说这话时眼神坚定无比。然而没有人知道，被他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拳头紧握，指甲几乎不曾嵌入手心，这让他的身形也有些微颤。

  .

  “你给我想要的？”太子乾戏谑道，“你的命不谈交易我也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我为何要多此一举？”

  “这不一样。”方穹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放于胸前，柔声道，“玉碎了可惜，你若与我交易，我定能让牡丹为瓦全。”

  “你这是把本太子比作瓦片了？”太子乾双手抱臂，“不过，我答应了。”

  太子乾轻轻抬眉朝方衍笑道，“方先生，王子的意思你可听明白了？他自愿赴死，你也不必为玉碎了。”

  “传我口谕，”方穹定定的看着方衍，“国师方衍行刺孤意图谋反，遂将方衍贬为白衣，流放他乡，从此不得踏入齐国境内半步，方家亦不再为齐国臣子。”

  “殿下？”方衍抬起头看向方穹。

  方穹走下马车，走到方衍面前，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淡，眼神毫无波澜，一字一顿道：“国师，杀了我吧。”

  “王子......殿下！”方衍把腰一弯朝方穹重重地做了一个揖，恳求道：“不可啊！”

  “阿爹。”方世轻轻扯了扯方衍的衣角。

  方穹看到这一幕鼻尖一酸两眼泛红，狠下心背过身去，仰头眯起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之后才又缓缓道：“国师，我以齐王的身份命令你，杀了我。”

  “殿下！”方衍猛然抬头。

  “国师难道要抗旨吗？”方穹转过身与方衍对视，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凝在眉宇间的那份忧伤让人有些心疼，“杀了我，你和方世都能活。”

  “恕臣......难以从命。”方衍垂眸不忍再看道方穹脸上的神情。让他杀了方穹，怎么忍心？

  “国师，求您了！”方穹突然抓住方衍的双手，用炙热的眼神看着他，眼里闪着泪光。随后用了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语道：“父亲，杀了我，你和弟弟，长恭，都能活。”

  方衍的目光被这句话拉回，定定的看着他，哀叹着摇了摇头。

  .

  “王子殿下何必为难先生，”太子乾突然开口，勾了勾嘴角，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们二人，道：“方先生，你若不想背上弑君的罪名，我可以帮你。”

  “不牢太子费心了。”方穹说着松开了方衍的双手，看向一旁的方世时，先是一愣，随后伸手将他眼角的泪拭去，握住方世的手，柔声笑道：“不要哭，若是让你哥哥看见了，会心疼的。”

  方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哭了。

  方穹温柔的看着方世，动了动嘴唇还想再说些什么，终是到了嘴边又让他咽了回去。

  他要以王子的身份死去，不能暴露，那样家人才会安全......长恭他也才会安全......

  “你们活着，比什么都好。”方穹附在方世耳边低语，最后松开了方世的手，纵身跳下了悬崖。

  方衍大惊，追过去伸手一抓，却什么也没抓到。

  .

  风声淹没了所有声音，方穹闭上了双眼，再多的不舍最终只能化为无奈的苦笑。

  时间无法静止，然而方穹的生命却从此静止了。

  方世缓缓摊开还残留有方穹余温的右手，只见一颗黑色的种子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