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大结局)
作者:西瓜尼姑      更新:2022-05-16 10:12      字数:11823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元永固对元若枝兄长的出走,十分奇怪,他问元永业:“老三,我记得侄儿是因体弱与八字与老太爷相冲,又有佛缘,才送去寺庙修行。后来老太爷去世,你怎么也没说把侄儿接回来。”

  元永业脸色作难。

  元永平坐下叹气说:“老二,你难道不记得了吗,那孩子出生之后连族谱都没上。从前在家时,也甚少见外客,外人大抵都不知道枝姐儿还有兄长。”

  元永固道:“我自然知道,我正是不明白了,孩子出生的时候老太爷生病才耽搁了开祠族谱记名的事情,后来怎么索性忘了?”

  说着说着,他有些明白过来了,难道孩子不是元家的?

  他起身惊道:“老三,可弟妹不是一入府就怀上了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孩子来历有什么问题?”

  元永业只好自揭短处:“华贞是怀着身孕嫁给我的……只不过才有孕月余,丝毫不显。”

  元永固大惊,半晌说不出话,看着两个兄弟咋舌:“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母亲在时,怎么会同意?”

  元永业羞赧道:“我当时痴心华贞,自愿娶她的。何况以她家世匹配与我,当是下嫁,若无此事,我怎么能娶得到她?”

  说到底,为美色所误矣。

  元永固不禁问道:“那枝姐儿……”

  元永业说:“枝姐儿当然是我的女儿!”

  元永固松了口气,可别一个两个三个的,都不是元家血脉,全替旁人养了孩子。况且现在枝姐儿要入宫为后了,养了这么大的孩子,没得白白便宜了别人。

  “大哥,怎么这事连你都知道,我却不知道?”

  元永平没好气说:“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

  元永固无语。

  元永平叹气道:“若不是母亲那时候拿不定主意与我商量,这样的事情,老三也未必愿意让我知道。只是没想到这孩子还会回来,你如今也当家了,知道就知道吧。”

  元永业觉得脸上无光,自顾坐着喝茶。

  元永固忖量片刻,说:“既然是圣僧入京,他若无归宗之意,咱们也别攀那份亲情了。”

  元永业说:“出家之人,哪里来的亲情一说。”

  孩子毕竟不是他的,他答应原配妻子养到孩子元本稳固,已经做到了,再让他做便宜爹,挂“元”一姓氏,他不愿意。

  元永平点着头,赞同兄弟的说话,就道:“想来高僧也不会主动来认我们,如果没有人生事,元家姑且装作不知。便是闹出风声来了,他既已是出家人,我们只敬着他就是了。还有,这事老二你不要往外说。”

  元永固道:“大哥,您当弟弟是傻子吗!”

  元永平道:“我是说,你的妻子孩子都不要说!”

  元永固和妻子王氏关系和睦,长话短话都说的,他声音低了:“是。”

  兄弟三人正要散了,躲在书房外的元若枝连忙退去。

  她原是听说圣僧似乎来处与兄长一致,她已许多年不曾收到兄长家书,想找元永业问一问究竟,没料到父亲身边伺候的人说,人被大老爷叫去了,她便自作主张偷溜过来,却听到了有关哥哥身世的事情。

  “母亲……您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元若枝回到人语堂,捧着郎华贞年轻时候的画像端详,心中无限疑问。

  她更好奇,兄长到底是谁的孩子?为什么要送入佛门?

  佛门清苦,如果元家不想养,哪怕送去庄子上或者给人做继子也好,为何要入佛门?难道这也是母亲的意思吗?

  画像中的女子生得绝美,她坐在廊下神色平静,只是眼角眉梢都缺了生机一般。

  -

  圣僧入京,因治瘟疫有功,朝廷将以礼待之。

  聂延璋也吩咐了礼部在城门口迎接圣僧,准备邀其入宫赴赏功宴。

  圣僧进了京,万人空巷,比新科状元游街那日还热闹。

  所有人都围出去见圣僧。

  元若枝也心神意动,十分想出去见一见圣僧。

  只是她正准备大婚之事,原又陷在天府星风波之中,不好露面罢了,便打发了丫鬟出去看。

  玉璧玉勾纷纷上街围观圣僧,街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堪堪只能看得见圣僧的灰色僧袍。

  玉璧竭力扒开人群,勉强看到了一点点圣僧的侧脸,只一眼,她就呆了,直到被挤出人群,都还在愣神。

  玉勾焦急地问:“你看见了?长什么样子?”

  玉璧痴痴地说:“圣僧生得真好看,不知道他笑没笑,瞧了他便觉得如沐春风,心都宁静了。”

  玉勾没看到,觉得玉璧说得神乎其神,置之一笑,催促道:“好了,回去复命吧!”

  玉璧照样拿原话说给元若枝听。

  元若枝心想,母亲长得就很好看,若兄长生父也好看,兄长自是不差的。

  玉璧偷偷地小声说:“姑娘,其实奴婢觉得圣僧长得与您还有几分像,下巴真像。”

  元若枝心口跳了一下,呵斥道:“以后这样的胡话不要再说了!”

  玉勾笑道:“咱们只是私下说。”又说玉璧:“当是姑娘像圣僧,圣僧怎的好像姑娘?”

  元若枝这会儿倒是没指责玉勾说得不对,兄长比她出生早,当然是她像兄长。

  玉璧说:“不说圣僧像谁的事情了,现在圣僧进宫,如果有宫宴,或许会请百官和官眷,姑娘没准儿有机会见到呢!”

  元若枝笑着摇了摇头,即便邀请百官,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出面的。

  -

  皇宫。

  礼部来人禀报聂延璋说,已经安排了圣僧在官邸下榻。

  陈福也回来了。

  聂延璋打发了闲人走,问陈福:“瞧见了?”

  陈福笑:“瞧见了!围观的人可不少,奴婢凑近了瞧的。”

  聂延璋搁下朱笔,抚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道:“你觉得怎么样?”

  陈福又笑:“皇上是问哪个方面呢?”

  聂延璋道:“全面的说说。”

  陈福先说:“实在是个妙人,很难让人看了不喜。”

  陈福是个老人精了,若非看在聂延璋的面子上,极少有人让他看了一眼就喜欢。

  聂延璋十分有兴致地道:“一样一样说来。”

  “第一,圣僧长得极为……极为……出尘。既应俗世之美,又有出家人的空悟佛性,瞧着又有威仪却又十分可亲,叫人想匍匐着亲近。再者,圣僧相貌一定也合乎皇上您的心意,等您见到就知道了。

  “第二,圣僧精通佛法,围在他下榻之处的人,他一个都没有赶走,也不许旁人赶走,而是席地而坐,弘扬佛法。其言嘛,简单易懂,又有醍醐灌顶、抚慰人心之效,又并不与官家相违。”

  听到这里,聂延璋已然觉得此人是个妙人了。

  他笑着说:“若真如此,朕倒想亲自见一见他了。”

  陈福问:“皇上只是想见一见?”

  聂延璋瞧了陈福一眼,说:“自然不止。此人自南方灾地而来,颇有威望,朕想留下他。一为国家,二为……”

  陈福接下了后面的话:“二为解枝姑娘陷于天府星之困。”

  聂延璋“嗯”了一声。

  陈福却说:“解困的事情好说,圣僧进京,必然有所求,一定是求皇上您。只不过皇上要留他,奴婢瞧着难。圣僧地佛法奴婢略听了几段,他倒不像有醉心功名、声誉的意思。”

  聂延璋正色道:“且看看,他所求到底求的什么。三日后请圣僧入宫面见朕。”

  三日后。

  圣僧入宫面圣。

  聂延璋见到对方的那一刻,终于明白陈福说的他会喜欢这和尚的意思了,其貌与枝枝六分相似,便是爱屋及乌,也要多出几分欢喜。

  聂延璋大步走入宫殿。

  圣僧即要行礼。

  聂延璋已先一步朗声开口:“圣僧免礼。佛门有佛门的规矩,圣僧似待常人待朕即可。”

  圣僧便手挂一串佛珠,欠身行常礼,并未跪天子。

  聂延璋阔步走到座前,坐下道:“不知圣僧法号?”

  “贫僧法号虚焰。”

  “虚焰大师,请坐。”

  聂延璋抬手,指向左手边的圈椅。

  虚焰手持佛珠坐下,神色平静。

  聂延璋打量着虚焰,他的相貌果然像陈福说的那样,清冷又温和,眉目间颇有慈色,却又不失庄重,天生的佛陀骨相。

  虚焰手中拿着几本书,他双手奉上说:“皇上,这些是贫僧一路从南来记录下来的所见所闻,以及可用的治灾、治疫的方子。”

  聂延璋大喜,挥手着人收上册子。

  他着重翻看了治灾与治疫的地方,如获至宝,即刻下令陈福:“拿去内阁,着令太医院同审疫方,快速急递南方各灾区。”

  陈福双手接来,派人飞步往内阁去。

  聂延璋略表帝王关怀之意,与虚焰略谈几句佛道,便直探他的来意,并表明心意:“国家正需要虚焰圣僧这样的圣人,不论圣僧有何所求,都可以谈。”

  佛门中人,说到底最大了也就是弘扬佛门,大业治理三教九流,向来有法,聂延璋并不怕佛门翻出什么浪花。

  虚焰却脸色平淡地说:“贫僧无求。”

  聂延璋审视着虚焰许久,忽而一笑:“好,圣僧高洁。不过朕却有一求。”

  虚焰道:“皇上但说无妨。”

  聂延璋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圣僧沿途听说过天府星有异象没有……”

  虚焰起来欠身道:“贫僧此次进京,除送灾地手札,也为天府星一事而来。”

  聂延璋眸光一亮,音调都高了些:“愿闻其详。”

  -

  圣僧虚焰入宫的第二天,宫中便设宴款待虚焰与群臣。

  宴席间,聂延璋赏了虚焰几样法器,由头很简单,虚焰治灾有功,又颇受百姓爱戴。

  百官没有反对之人。

  佛法都是虚的,治灾乃是真功。

  君臣酒过三巡,聂延璋便提起天象一说:“钦天监前段时间曾报天府星有异,不知虚焰大师可对天象之说有没有研究?”

  虚焰起身道:“回皇上,贫僧恰好略通天象。自此从衡州府入南方灾地,便是从天象观得南方有异。”

  满座皆惊。

  这何止是“略通”,能从天象看出南方有灾,简直是精通,神通。

  比钦天监可不知道强了多少,钦天监就看出个天府星异常,却没早早看出南方有灾,叫朝廷面对灾情措手不及。

  聂延璋趁酒意便问:“虚焰大师以为天府星异象何解?”

  虚焰道:“天府星异象乃为吉兆,并非凶兆。”

  太后都听了来劲儿,抢先问:“为什么是吉兆?”

  虚焰略侧头,朝着太后所在方向回话:“天府星致使群星失色,并非天府星邪乎,而是因为天府星与紫微星在本纪元天衣无缝地相合,日月山光也要失色,况乎群星。”

  太后激动地问:“圣僧是说,我大业将要出千古帝后了?”

  虚焰微微颔首。

  聂延璋满意地大笑,又要嘉奖虚焰。

  座下百官沸腾。

  自然有不服者,果真依虚焰所说,此后后宫绝无别的妃嫔立足之地,时日长远了,外戚则“元”家独大。若新后生育子嗣有艰难,大业地根基大统,都要受到极大的影响。

  宴会过后,虚焰那番天府星与紫微星相合致使日月山光失色的言论,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渐渐又传去了京外,以他如今的名气而言,要不了多久,此言举国皆知。

  钦天监自有不服者。

  虚焰解读天象的结果,与钦天监截然相反,岂不是打钦天监的脸?

  文臣中有人撺掇着钦天监的人闹事,不少人上本参虚焰,说妖僧祸国,企图动摇国本。

  聂延璋早料到会有人闹腾,倒也没生气,叫来钦天监的人,与虚焰对论。

  他么,就放一双耳朵在旁边。

  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关于天象之论,钦天监无一人是虚焰的对手,各个哑火。

  聂延璋这时候才起身走到司监及几个小官身边,审视他们一遭,挥袖怒道:“南方灾情你们观不出来,又误察天象!圣僧勘误尔等还不服,甚好,甚好!”

  司监领监内官员战战兢兢下跪,以求皇帝宽恕。

  聂延璋冷脸道:“来人,着锦衣卫羁押,给朕查清楚,究竟是谁给了这几个酒囊饭袋子天大的胆子,敢在立后的事情上危言耸听,差点坏了‘天府紫薇’相合的天缘。”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陈福带人来把人拖出去之后,殿内便安静了。

  聂延璋总算松快了许多,这样一来,朝中再也没有敢在立后一事上叫嚣的人了。

  虚焰却为钦天监的人求情,上天有好生之德,他身为出家人,亦有慈悲之心。

  聂延璋沉思后,道:“既圣僧为他们求情,朕也不好拂了圣僧的面子。待朕大婚之后,即放他们出来。免得他们在朕大婚时候生事。”

  虚焰点了点头。

  聂延璋留了虚焰用膳,特地陪同虚焰吃的斋饭。

  等到虚焰要离宫的时候,他想了许久,还是打算揭开皇室家丑。

  “朕有一皇妹,一体两人……”

  聂延璋将星怡与月怡的事情说给了虚焰听,言罢伤心地说:“如今月怡不在,只剩星怡。两位公主都是朕的亲妹妹,失了谁,朕也不舍,如有可能,朕还是想找回月怡公主。”

  虚焰似无惊色。

  常人听到这样的事,哪有不大惊失色的。

  聂延璋不禁问道:“圣僧似乎不觉得怪异,可是有解法?”

  虚焰道:“回皇上,贫僧少年多在外游历,此状倒不是第一次见了。”

  聂延璋刚满怀期待地想问下去,虚焰就说:“无解法,月怡公主自觉到了大限,如同有身之人香消玉殒一般,再无复生可能。”

  聂延璋双眼黯然失色。

  陈福亦觉得心痛,这等于是彻底宣判了月怡公主的死讯,日后当真再也见不到月怡公主了。

  “贫僧告退。”

  “陈福,送虚焰大师。”

  虚焰出宫,没回住处,而是吩咐宫外车夫:“去昭光寺。”

  -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眼看着两侧越来越安静,元若枝揭开车帘看了一眼。

  玉璧说:“姑娘,快到昭光寺了。”

  元若枝“嗯”了一声,便谨慎地在车内戴上帷帽,闭目养神。

  玉璧很高兴,叽叽喳喳还在说:“幸亏圣僧入京,天府星异象之说破除,姑娘可以安心入宫为后,是该去昭光寺还愿了。”

  元若枝未语。

  兄长自入京以来,不曾有过半分回家的念头,她本以为兄长大抵是与元家断绝了关系。

  可天府星之事,总让她觉得,兄长心中似乎还是惦记着她的。

  如今她既然见不到兄长,只好去给母亲的长明灯重新添香油钱,以慰母亲在天之灵罢了。

  到了昭光寺,元若枝下了马车进去,特地知会知客师傅:“勿要声张,我只来进香片刻就走。”

  门内知客也通政事,因知道元府要出皇后了,办事十分妥帖。

  元若枝领着丫鬟去了佛塔中,为母亲重奉一盏长明灯。

  人未提灯过去,已经先看到有人也在郎华贞长明灯侧,那人穿着朴素的僧袍,背影清瘦修长。

  难道是……

  元若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却始终没敢把那一声称呼唤出来,硬生生改了口道:“虚焰大师。”

  虚焰手腕一滞,继续点长命灯,从容不迫地转过身,朝着元若枝双手合十:“施主。”

  元若枝眼眶微红,笑着还礼:“见过大师。”

  她瞥了一眼,兄长在给母亲添灯,兄长果然还是记挂母亲,定然也是……记挂她的。

  她手中的灯,反倒多余了。

  将长明灯放到旁边去之后,元若枝便邀请虚焰:“既然与大师殊途同归了,可否同行一段?”

  虚焰淡笑着点头。

  虚焰走在前面,元若枝跟在他身后。

  兄妹两人一同下佛塔里的楼梯,虚焰步伐缓慢,似有意等着元若枝,又怕她摔了,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元若枝心中泛着暖。

  等出了佛塔,十分克制地提起旧事:“十年前还曾收过衡州府来的家书,这么多年都未曾再收到家书,我还以为,今生今世都再也见不到……”

  虚焰笑着回:“有缘自会相见。”

  至于前尘旧事,却是绝口不提了。

  元若枝也十分自觉地不与虚焰攀关系,只是毕竟兄妹一场,这次天府星的风波,亦是兄长为她所平,到底想要叙一叙情谊。

  “虚焰大师如果不忙,不知可否与我一同游一游昭光寺?这里风景优美清净,也是难得的一处佳地。”

  “正有此意。”

  兄妹二人同行,步伐都很慢。

  甬道本来很长,可此刻却显得很短……元若枝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家常问候:“逍云寺苦寒,不知虚焰大师这些年过得安否?”

  虚焰道:“施主勿忧,贫僧身安,心安。施主安否?”

  元若枝听到兄长过得好,十分放心,抹去眼泪说:“牢您牵挂,我也过得很好,极好。”

  虚焰忽低头沉默了一瞬。

  兄妹二人行至藏经阁,元若枝想起上次来这边看到了不错的经书,就说:“进去看看?”

  虚焰点头,拜访别寺,自然是要阅读寺中经书的。

  元若枝此次却无心看书,只道:“我也听闻了虚焰大师平天府星风波的事情。”

  虚焰谦虚地说:“不敢居功,全是圣上的意思。”

  元若枝笑:“那也要您肯成全。”

  虚焰默然。

  走着走着,元若枝越发觉得与虚焰亲厚,许是血缘至亲的缘故,她对他没有防备,不禁说起自己的事情,虽说只是繁琐日常之事,虚焰却听得格外认真。

  元若枝心中感动,便说:“听闻圣僧精通医术,我倒有一桩事想求您。”

  虚焰细细打量着她:“姑娘身体有疾?”

  元若枝摇头,笑着道:“我自幼身体就好,不像您……”她及时止住了,避而不提虚焰幼时的事情。

  虚焰却宽和地说:“贫僧自幼身体羸弱,是生母与师傅精心将养,才得此天年。”

  元若枝语气落寞:“哪个母亲不疼孩子呢,怎会不精心将养。”

  两人沉默一阵,虚焰即问:“施主方才说的所求之事,可是与公主有关?”

  元若枝一惊,“皇上同您说了?”

  虚焰点头,又道:“贫僧会替公主做一场法事超度她。”

  元若枝十分难受,这也就是说,月怡没救了。

  虚焰在她身后念了经。

  元若枝心中安慰,也随着兄长一起,念了声“阿弥陀佛”。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昭光寺到底没有多大,藏经阁也没有很深。

  兄妹俩的相处到底有尽头。

  临到要走时,元若枝依依不舍。

  虚焰微笑送她:“施主一路平安。”

  元若枝哭着点头,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声:“我能叫您一声兄长吗?”

  虚焰微思索一瞬,点了点头。

  元若枝低低地哭着:“兄长,南去多艰险,一路平安。”

  虚焰垂首说:“妹妹,我会保重。”

  元若枝眼泪簌簌地落,回到家眼睛还是红的。

  虚焰去见了昭光寺的住持。

  老住持似乎等他许久了,沏茶与他彻夜长谈。

  还将虚焰要取的东西准备好了。

  住持十分喜欢虚焰,一再挽留:“当真不留在昭光寺了?”

  虚焰婉拒。

  住持将包袱交给虚焰,回门后去牌位前上了一炷香,叹了口气说:“师弟,你的东西我都依郎施主的意思,物归原主。你可以安心了。”

  住持又盯着师弟的排位发了好一会儿呆,遥遥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如果不是师弟陷落红尘,今日的师弟还不知是何等的人物,师弟所注经书,至今没几个僧人能够参透,当年何必自裁谢罪……

  不过师弟的孩子承其遗志,如今青出于蓝了,已是极好。

  -

  元若枝回到家,心情低落了一阵子。

  她叫人摆了酒,请来元永业共饮。

  元永业看着酒,早就嘴馋了,却还是坚持着说:“孝期未过,爹还是不喝酒罢了。”

  元若枝淡笑说:“清酒而已,也不是宴饮,只是父女小叙。”

  元永业不再推拒,坐下与元若枝同吃同饮。

  元若枝说了谎。

  她准备的不是清酒,反而是后劲极大的酒,初入口不觉,几杯下肚方知道其中厉害。

  元永业早喝的忘乎所以,只嫌不够。

  等元永业醉了,元若枝才真正开始和他说话,她一杯杯斟过去,低声问道:“父亲,跟女儿说一说母亲吧,您为什么会娶母亲?”

  元永业愣了片刻,喝着酒说:“你母亲貌美又端庄,出身也好,我怎么不娶?嗝。”

  元若枝道:“我是说……您该知道,母亲嫁给您,心里也没有您,您却还是要娶她。”

  元永业稀里糊涂地说:“人都是我的了,管她有没有我,嗝。嘿嘿,爹告诉你,你娘很美,很美……霍氏不及你娘美。”

  霍氏怎么配同母亲郞氏相提并论!

  元若枝搁下了酒壶,出去散酒气,心中却是无限惆怅。

  仅从她所知的寥寥几件事里,她实在想不透母亲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世间女子所遇每一件要事,无不受掣肘,多的是身不由己。

  大抵母亲这短暂的一世,也是不平顺的。

  -

  天府星不详的风波化解之后,礼部筹备帝后大婚的速度,便加快了。

  聂延璋等不了太久,将婚期定在了来年春天。

  甫一入春,帝后便准备成婚。

  帝后大婚,新后即将继位,满京城都轰动了。甚至皇帝还小赦了天下,举国欢庆。

  是日,是元若枝在家待着的最后一个夜晚。

  家中女眷都过来陪她,尤氏把她的嫁妆和添箱都归拢好了,如数交给她。

  元若枝十分感激:“大伯母,您代我母亲操持了我的婚事,实在感激不尽。”

  尤氏笑:“傻孩子,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只要你日后别忘了大伯母就是了。”

  元若灵拆了尤氏的台:“娘,姐姐这还没当上皇后,你怎么就惦记上当外戚了?”

  尤氏谨慎道:“呸呸呸,什么外戚!你这死姑娘,狗嘴里吐不出……”

  王氏提醒说:“大嫂,大喜的日子呢。”

  尤氏这才捂了嘴巴说:“呸呸呸,我胡说的,不作数。”

  大家笑成一团。

  元若枝有些困意了。

  王氏头一个起身说:“枝姐儿夜里也没有多长的时间休息了,大家都回去吧!”

  都是经历过婚事折腾的人,且这还是嫁入皇家,别说仪式繁琐,光是那一身皇后喜服头冠,就重得抬不起头。

  尤氏也跟着起来说:“好了好了,都回去吧!”

  元若枝悄悄拉了拉元若灵的袖子。

  元若灵待人走后,又折返回来,关起门跟元若枝一起说话。

  “枝姐姐,是不是睡不着?我成亲那日,也睡不着的。”

  元若枝笑道:“是很精神,一点睡意也没有。”

  元若灵眯眼笑:“就知道你刚才打哈切是装的。”

  元若枝笑出声:“瞒不过你,你这成了亲的人,到底是越发精明了。”

  元若灵无奈说:“当了人妇,自然不同了。哎,姐姐你入宫比我更艰难,日后可要谨慎小心了。”

  元若枝留元若灵下来,是为了知道她嫁妆和添箱的事情,这些事由尤氏、王氏一手操持,元若灵也帮了忙,大略知道。

  元若灵拿着几本册子说:“元家现在的亲戚可多的数不清咯!姐姐你看看这些人给的添箱,可太丰厚了。”

  元若枝略翻了翻,族人的确大手笔,还有跟元家远交的人,都十分舍得,巴结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元若灵又说:“还有三个人,你肯定意想不到。”

  元若枝一想就明白了:“他们三个?”说是三人,她还能有不清楚的?

  元若灵笑道:“姐姐聪明。他们三人送的礼也很丰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聘礼。”

  “可别这么胡说了,尤其日后当着皇上的面。”

  元若灵吐吐舌头,道:“皇帝姐夫的面,我到现在都没见过,怎的,是个狭隘之人?”

  元若枝轻笑:“算是吧。”

  元若灵仍旧胆寒,毕竟那可是从宫变中活下来的人,能是善茬嘛,连忙保证说:“我再也不乱说了!”

  元若枝稍理了杂事,就打算休息了。

  姐俩睡在一张床上,元若灵问元若枝:“姐姐,你瞒得我可好苦,冷不丁就被选为皇后了,老实交代,什么时候的事?”

  这些事,不止元若灵问过,家里人也问过,元若枝早敷衍过了,不过她与元若灵到底亲厚些,因此也说的详尽些:“原是在昭光寺意外相识的,后来你也知道,我常去平康大长公主府,一来二去,便熟识了,又得知了些皇上跟公主的身世,不免同情……”

  “哦哦我知道了,因同情则生怜惜,因怜惜则生爱。是不是?”

  “你倒知道的清楚。”

  “那是自然嘛,我与江意哥哥,起初其实我也是先同情他的……瞧他的穷秀才样子,于心不忍呐。”

  姐俩说着说着,便睡去了。

  翌日天不亮,元若枝便起来准备发册、奉迎、册封。

  一旦册立完毕,即刻启程入宫行礼。

  帝后大婚礼仪异常繁琐,入了宫,帝后一同谒庙、合卺,还要朝见太后。

  太后因月怡的缘故,打心眼里接纳了元若枝,因此大面上没有为难过她,还十分亲厚地拉着她的手,嘱咐了许多话,当然其中重中之重就是:“你要尽心尽力服侍皇上,为皇室延绵子嗣。”

  元若枝低头答道:“是。”

  朝见太后之后,还有别的礼仪,太后也就没有留人。

  等帝后走了,她问身边嬷嬷:“皇后长得如何?眼神怎么样?”第一次当然是看不出品性的,只能观其眼神正不正。

  嬷嬷十分欢喜地说:“皇后长得很明艳,却不轻浮,瞧着很稳重,像是个会管家的人。眼神倒也清明坚定,丝毫没有邪气。”

  太后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希望如圣僧所言,我大业江山,将迎来千古帝后,重振先祖霸业。”

  嬷嬷笑着说:“会的。”

  当晚,帝后二人终于圆了房。

  因次日还有琐事,元若枝没敢让聂延璋胡闹,聂延璋浅尝辄止,十分不满,哼哼唧唧入睡。

  婚后第三日,元若枝和聂延璋一同去太后跟前谢恩,元若枝亦要受宫中监局女官八拜之礼。

  从此以后,便由她管理六宫一些庶务,太后失了双眼,身体又有旧疾,原就是不打算管事的。

  第四日,聂延璋要受群臣朝贺,元若枝要受命妇朝贺,在外的大臣命妇,则是上贺表。

  满京城都闹出了动静,大街小巷无不议论者。

  元若娴病中听到大喜动静,问仆人怎么回事。

  仆妇说:“皇上立后啦。”

  元若娴垂死病中惊坐起,口中喊道:“立后,立后……要立我为后了,我有经世之才!立我!立我!”

  仆妇见怪不怪了,这疯子又不是疯一日两日了。

  待主子回来,仆妇问陈福:“主子,如何处置这人?疯疯癫癫老说胡话,万一叫人听去了,怕是要招惹祸端。”

  陈福已不大能从元若娴口中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就喊来了锦衣卫的人,把人关去了昭狱。

  本就是半死的疯子了,昭狱那种苦地方,正常待下去都得脱几层皮,更何况她了。

  帝后大婚,陈福也累得不轻,回了小院子好好睡了一觉,日后还等着回宫去协理皇后娘娘管理六宫呢。

  坤宁宫,皇后寝宫。

  天一亮元若枝就醒了,聂延璋还躺在床上,外面的宫人等了许久,却不敢催他上朝。

  她便推醒了聂延璋,道:“皇上,上朝了。”

  聂延璋眼睛半明半昧,把人一把搂进怀里,嗓音沙哑有倦意:“朕等今天等了太久,偏不起。”

  元若枝无情地拆穿他:“皇上,您都歇七日了。您的‘今天’究竟有几天?”

  聂延璋睁开眼,唇边浮起笑,翻身把元若枝压在身|下,凑过去道:“皇后亲朕一下,朕就起来。”

  元若枝脸颊绯红,外面宫女太监都听着呢!

  甚至有人笔录。

  她退开聂延璋,低声说:“您别闹了。”然后在聂延璋脸颊上无声亲了一下,希望起居注上不会把这件事写下来。

  聂延璋起来洗漱,见了宫人神色则肃然许多,另一幅不端正的模样,似乎只显于皇后面前。

  起居注:帝后晨起狎昵,帝使皇后吻颊方起,皇后悄声吻之。帝起榻,嬉闹之态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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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若枝趁机翻看了一下起居注。

  因聂延璋下了朝,不办公的时候,就到坤宁宫来,几乎不住乾清宫,她的坤宁宫,都快成了两人共用的宫殿了。

  皇帝起居注,虽然是记录皇帝言行,因他常住坤宁宫,来了又常常缠她,因此她的言行举止也被记录进去不少。

  所谓皇帝起居注,不如改名叫帝后起居注更合适,要再说贴切点,就是宫人们传的:帝后起居恩爱注。

  帝后伉俪情深,传到民间,成了美谈。

  元若枝又常劝聂延璋宽厚平和,时日渐长,皇后的贤名也就传开了,那一年虚焰圣僧断言的“千古帝后”之说,越发受人信任。

  深宫之中,星怡公主也日渐长大。

  元若枝做主给她挑了几个世家女做伴读,星怡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朋友,聂延璋有意放松,星怡常常出宫和朋友们玩耍,据秋茵说,她都开始和男子相交了,不似从前她从不和陌生人说话,尤其是男子。

  聂延璋有意给星怡婚配,却担心月怡。

  但是月怡已经一年不曾出现,大抵是真的不会再出现了。

  聂延璋便在皇陵立了一座衣冠冢,只当是……她也来这世间的证明。

  星怡公主定亲的那日,闻洛过来坤宁宫找聂延璋。

  “奴想离宫游历。”

  聂延璋皱眉问:“你不去军营?”

  闻洛摇头:“奴想去寻蓬莱。”

  聂延璋沉默了,他曾经告诉过闻洛,虚焰已经断言,月怡去世了。

  元若枝也忍不住提醒:“蓬莱仙岛,不过是神话传说,你当真要去寻这般虚无缥缈的东西?”

  闻洛面无表情,语气却坚定:“是。”

  元若枝先打发了闻洛离开,和聂延璋一起商量:“既然他志向只是游历山川寻仙岛,让他以大业的名义出使各国,弘扬我大业国威可好?”

  聂延璋想了想,答应了。

  一则闻洛银钱、安全有保障,就当是他这个当哥哥的,替月怡照顾他罢了。

  二则弘扬国威的事,也有人去办了。

  闻洛允之,贴身带着月怡赠给他的两个人偶娃娃,奉命出国。

  以他之眼,代她看遍山川。

  以他之足,遍寻神佛仙人,为她之灵求一栖身之所。

  太阳朝升夕落,日复一日,闻洛也有好消息传回京来,他带回来了新的作物,和外邦的进贡。

  闻争烨屡立战功,威名赫赫,王右渠已擢升一部郎中,杜行渊亦在大业开关之后,远行西域等地,渐成中外奇商。

  曾经那些只开花没有结果的儿女情长,终成会心一笑的回忆。

  “皇上,窗外起风了,树上的叶子都吹掉了。”

  聂延璋搁下奏折说:“皇后不觉得很美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元若枝笑:“是很美。不过再美,您伏案一个时辰还不抬头,那也看不见秋日之美。”

  聂延璋也笑了,合着这是心疼他伏案太久啊。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写完啦,番外写啥看情况决定。

  辛苦大家一路追文了,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