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作者:西瓜尼姑      更新:2022-05-16 10:07      字数:4699
  第六十章

  陈福特地出宫去见了元若枝一面。

  从前他都是听聂延璋的命令才去,这回却是自己去的。

  元若枝在昭光寺的佛塔里见的陈福,她手里拿着火折子和两只蜡烛,一支点给她的亡母,一支点给旁边的韩嫣红。

  陈福表情淡然中含着一丝哀伤,他道:“枝姑娘,四皇子想纳您为侧妃的事,殿下还不知道。昨儿是殿下母亲的生辰,奴婢就没禀与太子,省得他伤神。”

  元若枝动作很缓慢,像绣花一样细心专注,十分郑重。

  她盯着长明灯中间明亮的灯芯儿,等陈福的下一句话。

  陈福抬头打量着元若枝,说:“枝姑娘不知道,殿下金尊玉贵,虽性子是邪了些,但他统共就动过两次刀子,手里只沾过两次血。一次是为星怡公主,一次便是为了您。您若还记得,就是在这昭光寺里。”

  元若枝目露讶然。

  陈福说的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聂延璋身份尊贵,杀人也不必自己动手。

  ……可她还是觉得很惊讶,原来她在聂延璋眼里,能与星怡公主相提并论。

  陈福为难地笑着继续说纳侧妃的事:“姑娘若是别无他法,殿下自然要出手帮姑娘。”

  元若枝捏着火折子,动作顿住,她很懂陈福的意思,便替他将剩下的话说出了口:“他还有多少余力来出手应对我的事?且若是旁人便罢了,若是他露了心思,于他于我,都是不好的。”

  陈福很是愧疚道:“难为姑娘如此通情达理,不枉奴婢这回偷着来见您的。”

  元若枝便同陈福说:“陈内官放心,您不嘱咐,我也不希望殿下知道您来了。若殿下问起,你便说我特地托人带了话给您,四皇子的事,我已有了主意,让殿下不要出手,反而坏了我的计划。”

  陈福不由得欣喜道谢。

  元若枝又点亮了韩嫣红的长明灯,两盏小小的蜡烛竖立着,好像她们微弱的灵魂附着在上面,看见便觉慰藉。

  “殿下离了陈内官肯定诸多不便,您回宫吧,我这会儿也要快些回家,免得长辈忧心。”

  “枝姑娘告辞。”

  两人分别后,元若枝便回了家。

  其实她刚知道四皇子想纳她为侧妃的消息,就知道情况越发不妙了,魏锋程本来被魏静牵扯着,一时半会儿还不敢来提亲,若是有四皇子这一劲敌,就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事了。

  元若枝回到家中,就被元永业叫了过去。

  元永业头疼地同她说:“……四殿下母家已经派人过来探过口风了。”

  元若枝问道:“父亲怎么答的人家?”

  元永业头垂着,叹了声气,道:“能怎么答,也不能从哪里给你平白变个未婚夫出来。若是匆忙将你下嫁,爹又于心不忍……”

  他定定地看了元若枝一眼,越发心痛难当,这就是高不成低不就、举棋不定的下场,什么都捡不着。

  元若枝道:“既然如此,父亲,提前处置了霍氏吧。”

  元永业愣了一瞬。

  他当然是要处置霍氏的,但这话由元若枝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着实有些渗人。

  这处置,可不是一巴掌一顿板子那么简单。

  元若枝问道:“父亲可想我嫁给昌平侯?”

  元永业立刻答:“不想!”

  元若枝又问:“父亲可愿我嫁四皇子?”

  元永业脸色更加难看:“他母家家世低微,连我们元家都不如。日后……轮不到他!有机会的几位,都没有容人的心。莫说此事会牺牲整个元家,便是只牺牲你一个,爹也是舍不得的。”

  元若枝淡淡道:“那么,父亲您还有什么犹豫的呢?”

  元永业沉思着,道:“枝姐儿,这一等就是三年。那时你都十八,年纪太大了不好说亲……而且娴姐儿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她到底是昌平侯夫人,若叫皇上知道元家这样做,是要灭族的。你容我与老夫人和你大伯商量再说。”

  元若枝也没太着急,现在四皇子只是探口风,还没到提亲的份上。

  元永业以为她在害怕忧心,便安慰道:“凡事有家中长辈,你放心,你的婚事爹一定给你做主!”

  陈福担心聂延璋身边要人,他出了昭光寺,也速速回了宫。

  聂延璋正要出寝宫,恰好看到陈福,懒洋洋问他:“这半晌去了哪里?”

  陈福赔着笑道:“殿下,奴婢宫外的宅子里有些小事,奴婢见殿下还没起,趁空出去瞧了一趟。”

  聂延璋倒也没追究。

  陈福跟在聂延璋身后,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聂延璋说:“见个人。”

  陈福好奇道:“见谁?”

  聂延璋讳莫如深:“到了你就知道了。”

  陈福狐疑着跟着出了宫,他见到了眼下他最不想见的人,四皇子。

  陈福趁着聂延璋没进私院与四皇子见面交谈前,悄声与他说了元若枝同他说的话。

  聂延璋睨了陈福一眼:“孤放纵你了,在孤面前也敢扯谎了?”

  陈福焦急道:“殿下,奴婢没说谎,今儿真是去见枝姑娘了。”

  聂延璋眯眼道:“孤是说,你胆敢骗孤你出宫是为了回家。”

  陈福语塞一息,笑着说道:“奴婢只是怕殿下心情不好,没着急那会儿同您说实话,这节骨眼上,不说也不行了。”

  聂延璋没搭理陈福,径直跨进院子里去见四皇子。

  陈福胆大地拽住了聂延璋的袖子。

  聂延璋瞧他一眼,陈福怵不过,却没敢松手。

  陈福神色凝重道:“殿下,枝姑娘都为着您考虑了,您只当是纳下姑娘一份心意不成么?”

  聂延璋拂开了陈福的手,嗓音极淡:“不成。”

  聂延璋动作看着轻,却是四两拨千斤,陈福根本受不住他的力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见四皇子。

  陈福心里也知道,他劝不住的。

  不论是枝姑娘或者是殿下出手也好,总有一个人得以身犯险,他家主子又怎么舍得姑娘家家的去冒险呢。

  陈福跟上聂延璋,小厮将大门关得死死的。

  聂延璋见到了兄长聂延群。

  四皇子聂延群母亲生得小家碧玉,不似韩皇后那般英气明丽,四皇子便也长得只算个周正,又因平日放纵奢靡,身材臃肿,一双眼睛越发显小。

  聂延璋寻常也不大注意聂延群,可他这一刻瞧过聂延群的正脸,真想将他的脸削了重造,因为他并不配元若枝。

  聂延群见到聂延璋,还是有些惊骇的,从聂延璋进门开始,他便情不自禁站了起来,与聂延璋保持距离,还恭恭敬敬道:“太子。”

  聂延璋也不拐弯抹角,他从袖中拿出几张信纸。

  聂延群一见信纸,脸色都变了,他噗通一声跪下来,祈求道:“太子,这、这只是我手下的人一时糊涂,我并不知道他们敢造反,求太子看在骨肉亲情上,千万不、不要告诉父皇。”

  聂延璋皱了皱眉头,越发不想看聂延群。

  就这副骨头,连王右渠都比不上的玩意儿。

  聂延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四皇兄,起来说话。”

  聂延群擦着冷汗起来,却战战兢兢不敢坐。

  聂延璋笑容灿烂:“四皇兄别怕啊,孤是来救你,不是害你的。”

  聂延群冷汗越来越多,仿佛见了活鬼。

  “孤能帮你……”

  聂延璋粗略说了一些事情。

  聂延群瞪大了眼睛,渐渐敢坐下来,只是还不敢置信地问:“太子说的,都是真的?”

  聂延璋瞥他一眼道:“爱信不信。有一点你需得知道,孤只与乔贵妃母子三人过不去,可他们却不同,他们同每一个人都过不去。”

  聂延群脑子很乱,他想了好半天,吞噎了一下口水,才坚毅地道:“好,我听太子的。”

  在无上皇权的引诱与大皇子的威胁之下,聂延璋这个疯子是个更好的选择。

  聂延璋此时才说:“在此之前,你得答应孤一件事。”

  聂延群信誓旦旦道:“太子请说,一定全力以赴。”

  聂延璋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埃,徐徐抬起的眼眸里,光芒冷厉:“断了你对元家小娘子的念头。”

  聂延群怔住,聂延璋竟是为了区区一个小官之女,来同他谈条件?

  他被聂延璋的目光骇住,下意识点了点头,道:“知道,知道,我回去便另定侧妃人选,绝不沾染元家小娘子。”

  聂延璋带着陈福走了。

  聂延群眼睛还睁得很圆,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太子,原来也会喜欢女人。

  陈福随聂延璋出了聂延群的私宅,忍不住问聂延璋:“殿下果真要与四皇子联手么?”

  聂延璋上了马车,闭着眼轻启微勾的薄唇:“他没坐龙椅的命,给孤做垫脚石罢了。”

  陈福苦笑了一下。

  如此才是最好。

  没多久,元若枝这边就听到了消息,四皇子另纳侧妃,也无人再上元家探口风。

  她不必给四皇子做侧妃了。

  元家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中,元若枝却隐约猜到了缘故。

  明明她同陈福说过,不要他出手的,他究竟是用什么代价打消了四皇子的念头?

  元若枝不知不觉把一指长的钗攥在手里,扎疼了掌心,良久才回过神。

  元若枝吩咐玉璧:“让前院备马,就说我要去清疏斋。”

  玉璧扭头就去了。

  元若枝在书房里写下一封信,揣在袖中。

  她一定要让闻争烨四肢健全,好好地活下来。

  为闻争烨,为她自己,也为了他。

  穆国公府。

  闻争烨回府之后,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前院练功。

  他着一身窄袖短打,手里拿着一柄弯月弓,射百步之外的靶,每一支箭,都轻而易举穿过靶心,准确无误。

  国公夫人派的人又来了,管事抱着一摞画像过来,小心赔笑:“世子爷,夫人让小人……”

  闻争烨旋身,一箭射在管事脚跟前。

  铁箭簇在石砖地面上凿出一道浅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就站在那儿说,不准靠近。”

  管事脸色大变,吓得不敢前进半步,隔着一射之地,道:“世子爷您就看看,都是沉鱼落雁的好姑娘,没准儿您就有喜欢的,愿意去见一见呢?”

  闻争烨笑了一声,扬着眼尾问:“沉鱼落雁?”

  管事以为世子终于感兴趣了,笑道:“是、是啊!”

  闻争烨收起桀骜的笑容,说:“仙女下凡也没有小爷我这一箭射得漂亮。”

  “咚——”一声,又一箭射在靶心上,羽尾铮鸣。

  他看着靶心,表情痴迷。

  管事:“……”

  到底是年轻,不知道姑娘的好,满心眼儿都是射箭骑马打仗。

  但这番话,他也不敢同闻争烨胡说,他怕闻争烨射他脑袋,让他见识见识,到底是姑娘有意思,还是射箭有意思。

  管事愁眉苦脸地抱着美人画像,急得跺了跺脚。

  闻争烨这厢还没射过瘾,他的幕僚过来送了一封信给他。

  幕僚低声说:“世子,是大皇子托人送到我手中的……”

  闻争烨瞧了一眼,直接就撕了,轻嗤一声:“什么玩意儿。”

  幕僚:“……”

  他不禁提醒道:“世子,这信是大皇子亲手写的。您、您就这么撕了?”

  闻争烨觉得好笑:“又不是御笔。小爷还给他供起来不成?”

  幕僚想说不敢说出口,太子继位乃天方夜谭,大皇子最有可能继承大统,如今不是,日后万一是呢……

  幕僚又道:“宫中有消息,说今上近日在吃药,太医院下的重药。”

  “哦。”闻争烨道:“没准儿风寒了呢,这时节病了很正常,我也觉着有些凉飕飕的。”

  幕僚:“……”

  幕僚无奈才小声说:“国公爷的意思,他不便出面,让您还是去见一面。”

  闻争烨道:“不见。”他收了弓,说:“我去瞧瞧新制的沙盘,谁也别来打搅,否则小爷一个没注意削了谁的脑袋,那可真冤。”

  管家:“……”

  幕僚:“……”

  两人不敢追去叨扰,闻争烨可不是纨绔子弟,他是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杀人见血,稀疏平常。

  闻争烨这厢还没回书房,又一封信送来了,还是个无名者。

  幕僚跟上去,心说闻争烨又要撕了,他好歹得知道是谁送的。

  哪知道闻争烨一打开信,眼睛就亮了,笑得绚烂:“备马,我要出门一趟。”

  幕僚:“……?”

  闻争烨怀揣那一封信,兴致勃勃出门,快马加鞭赶去信上的地点,比去商场杀敌还着急。

  待到了地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戴帷帽的人——居然是个女子。

  这……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