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作者:西瓜尼姑      更新:2022-05-16 10:06      字数:5802
  第五十章

  元若枝在平康长公主府住下了。

  说是让她侍疾,但公主府又怎么可能真的让她伺候人,她又不是谁的丫鬟。

  元若枝的日常,便是看看公主府的藏书,陪平康长公主看戏。

  平康长公主十分爱看戏和话本子,京城里流行的各种戏,从全国各地传来的,只要有名声的,她都看过。有的时候她是让自己家里的戏子排,但大多时候都是从外面请戏班子进来。

  南来北往的戏班子在公主府里搭台唱戏,又有元若枝作陪,公主府热闹了许多。

  连苏嬷嬷都说:“长公主今日气色都好了许多,都是姑娘的功劳。”

  元若枝不敢居功,只说:“我只是作陪罢了。”

  善读堂的人表示不满。

  ——善读堂是聂延璋现在住的院子。

  聂延璋比着手指头,同陈福说:“人是孤请来给孤侍疾的,来了两日,孤只见了她两面。”

  还是在早上元若枝给平康长公主请安的时候才见的,请安才多大会儿功夫,一盏茶就顶天了。

  陈福赔笑:“这……奴婢总不能同长公主去抢人呀!”

  聂延璋的脸色变了。

  陈福连忙改口说:“倒也不是不能抢,但是枝姑娘不肯来呀。”

  他家殿下现在无病无痛,黄丸也还没来送药,枝姑娘自然会尽量避嫌的。

  聂延璋淡淡睨过去说:“你蠢么。孤这不是正要找她商量黄丸的事。还有这衣服也破了,又正好能请她帮忙补一朵花儿上去。”

  他往房中环视一圈,四处指着,说:“这儿,那儿,还有墙上那幅画,怎么看都不顺眼,缺个人帮孤挑一幅顺眼的。”

  陈福:“明白。”

  元若枝正在环廊上看戏,陈福就来了,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事情,急得像房子着火。

  陈福说:“现在就等您去了!”

  元若枝认认真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除了商量黄丸的事情很要紧,好像别的都没有什么要紧的吧……

  元若枝还是辞了平康长公主。

  长公主现在正看到第三折,眼睛粘在戏台上都移不开了,她恍恍惚惚点点头,直到唱到天黑,才惊觉身边早没人。

  这都是后话了。

  元若枝是在聂延璋的院子里见的他。

  善读堂原是公主府最大的院子之一,仅次于先驸马住的主院,本来就有大书房。

  聂延璋白日里都在书房中处理公案。

  元若枝去的时候,聂延璋书桌上叠放了很厚的折子、书信之类的东西。

  她料想是政务有关的东西,自然也没有多看。

  “殿下。”元若枝福了福身子。

  聂延璋抬手将她扶起来,说:“又没有外人,在孤跟前就别讲那些虚礼。”

  陈福跟着道:“就是,枝姑娘且放心,院子里统共两个伺候的人,都是自己人,您随意些。”

  元若枝心想,她又不是为了怕人说她失礼才要行礼。

  只是尊卑有别是可在她骨子里的东西,她的确打心底里敬畏皇室中人。

  不过她也懒得同他们解释了,说多了口干舌燥。

  元若枝直接问道:“殿下,这都两日了,黄丸怎么还没有来?”

  聂延璋把下人送来的一盅冰糖雪梨揭开,推到元若枝跟前,让她吃掉,又说:“没那么快,还要等等。”

  元若枝吃了半盅冰糖雪梨,聂延璋就请她帮忙挑房中的挂画。

  聂延璋房里的画原是顶好的,但他太挑剔了,任何一幅画都能叫他说出瑕疵来。

  偏偏他的确鉴赏能力出众,说的都极有道理,元若枝只好帮他挑了两幅画,又去库房给他选了一架琉璃屏风。

  再回到书房的时候,元若枝都觉得有些累了。

  聂延璋说:“孤找本书给你看,等你看完,孤处理完这些,晚上一同去陪姑母用膳,可好?”

  正巧了苏嬷嬷过来传话说:“殿下,枝姑娘,公主请您二位晚上去花厅用膳。”

  元若枝掐算了下时间,至多在这儿坐两刻钟就要去了,来来回回折腾也没有必要,待苏嬷嬷走了,便跟聂延璋说:“殿下给臣女找一本诗词就好。”

  她近来喜欢读诗词。

  聂延璋说:“欧诗都读过了?”

  元若枝说:“读过了。”

  聂延璋又说了几个大家名号,这些耳熟能详的元若枝从小就读过了,便是没读过的,趴在母亲的膝盖上也听过不少,再读起来,毫无新意。

  聂延璋有些犯难,他忽然想到什么,起身去书架子上翻找,抱了一摞书到元若枝跟前,说:“这几本书里,零星有些不错的诗,但是孤也没有都看完,你过来自己挑着读。”

  元若枝走过去瞧,都是很旧的书,但不像是民间藏书,她惊喜地问:“可是皇宫里的藏书?”

  聂延璋道:“有一些是孤从宫里带出来的,有一些是姑母书房里的。”

  说完,他坐在书桌前,拆王时争送来的密信。

  元若枝随手翻看,忽然看到一本封皮空白的书。

  封面空白的书页是一本图册,她翻开一看,图画上一对男女chi身o体交缠着。

  这本书,是女子出阁,男子晓事之前要看的行|房图册。

  元若枝:“……”

  她整张脸全红了,迅速地合上书,头都不敢抬起来,只用余光打量了聂延璋一眼。

  ……不知道他看到没有。

  聂延璋察觉出异常,抬头瞧着元若枝问:“怎么了?”

  看样子,聂延璋根本不知道那本书里是什么。

  元若枝心想,可能是公主和驸马的书,无意之间夹在里面了。

  她莫名心虚地紧紧摁着书的封面,说:“没什么……就是突然不想读诗了,想读读史。殿下再帮臣女找史书吧!”

  聂延璋眉头一皱,伸手去夺元若枝掌心下的那本书。

  元若枝连忙紧张地说:“殿下,臣女帮您磨墨吧!”

  聂延璋扫着自己桌面的公文,摸着下巴道:“可是孤又不用写东西,你磨了墨作甚用?让孤给你画眉吗?”他忖量片刻,说:“这主意不错……”

  元若枝:“……”

  元若枝抱着书不知道动了。

  聂延璋道:“你磨吧,孤正好练练字。”

  说着,还像模像样提起了笔。

  元若枝松了一口气,她刚松手去拿墨条,聂延璋狡黠一笑,把空白封面的书抢到手上,随意地翻开一页看。

  “……”

  “……”

  元若枝死死地攥着墨条,整个人都有些僵。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又不是她做错事,书也不是她的,可被旁人看到她看过那种东西,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聂延璋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姿势的图,居然好奇地看了起来,仿佛在读史书一样认真。

  元若枝脸颊的胭脂红蔓至耳垂,莹白的耳垂粉若垂云。

  她缓缓垂头,低声说:“殿下,臣女先告……”

  聂延璋好似真在看什么正经书,同时有些不满说道:“你使唤孤练字,孤想练字了,你又不磨了?不成。”

  元若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磨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聂延璋的视线未曾离开过避火图。

  他每眨一次眼,她就受一次辱刑似的,脸皮都一层比一层薄了。

  最后聂延璋合上书,嘀咕了一句:“有点儿意思……”

  元若枝这才磨好了墨,逃脱开。

  再待下去,她得溺死在他的书房里面。

  元若枝还想说,没意思……很没有意思。

  书房中。

  聂延璋把避火图放进了抽屉里。

  虽然是公主府的书,现在归他了。

  陈福守在外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元若枝红着脸走了,但绝对不是恼红的。

  他进去伺候。

  聂延璋拆了王时争送来的密信,递给陈福看。

  陈福大喜道:“殿下好眼光。您之前在府试里挑出来的考生,这次都中了举人,里面居然还有好几个解元。”

  聂延璋给出一份名单,吩咐说:“让王时争继续笼络他们,我圈起来的几个人,让他多费心思。”

  陈福把密信还回去,点头应是。

  在这些考生还没有出人头地的时候,聂延璋早已选中了他们,并且让他们或明或暗之中,得到了他恩惠。

  韩氏一族覆灭,聂延璋在朝廷中势单力薄,只剩下一些不可声张的死士,在深处蛰伏。

  而这些初出茅庐的考生们,将来定会大放异彩,陆陆续续都会成为助他登天的丰满羽翼。

  陈福此刻看了一眼名单,去发现当初被聂延璋排在第一名的王右渠,不见了。

  他有些诧异:“殿下,当初您最看好的,可就是王右渠了!”

  事实证明,聂延璋没看错人,王右渠极有可能是明年的状元。

  陈福说:“可巧王时争正是真州王家旁支,刚好能请王家出面……”

  “王右渠不一样。”聂延璋将密信卷成条,放在烛火上烧掉,慢慢悠悠地道:“总之,不用让王时争在他身上费工夫了。此人只会做纯臣,他一定会效忠国家,却不会效忠任何一个人。”

  陈福感到惋惜,这样的人才,若不为他们所用,是极大的损失。

  但好消息是,王右渠若为纯臣,则不会帮大皇子,至少不是他们的敌人。

  元若枝在公主府待的第三日,星怡公主来了。

  这次星怡公主是得了皇帝许可出宫的,她身边除了蓝衣宫女秋茵,还有她提起过的太监“闻”,秋茵叫他闻洛。

  元若枝见到了闻洛,却不觉得此人像太监。

  闻洛的面皮不像普通太监那么苍白细腻,他的皮肤略显黑一些,他的五官刀削斧凿,虽常常垂眸,可稍抬眼皮时,眸中尽显狠厉之色。

  他像个训练有素的侍卫,而不像个太监。

  元若枝只略打量了闻洛一眼,粗略有这样的感受。

  她也没有多看一个太监,而是与星怡公主说话。

  其实是星怡先与元若枝说话的,屋里的人全是她认识的,可她就是觉得元若枝更亲切,便一直挽着她的手臂,一会儿问她衣服上的花儿是怎么绣的,一会儿问她可不可以陪她踢毽子。

  元若枝小时候最会踢毽子了,家里的姑娘没有踢得过她的,她便开玩笑说:“如果公主输了,不要哭鼻子。”

  星怡公主有些犹豫地道:“不行……我输了要哭的。”她抓着元若枝的手怯怯问:“我哭小声一点儿,行吗?”

  元若枝忍俊不禁,她想起了元若灵。

  她把这两个姑娘都当妹妹看待。

  元若灵就像一朵娇俏的花,需要人呵护照顾。

  星怡的性格比元若灵更稚气软糯一些,像脆弱的琉璃球,说照顾有些浅薄了,应该说,她很让人发自内心想疼爱她。

  元若枝陪星怡公主去踢毽子。

  宫里带出来的毛毽子也比外面卖的好看,五颜六色的羽毛不知道从什么珍奇异兽身上拔下来的,在空中抛来抛去,划出漂亮的弧线。

  元若枝怕星怡真哭鼻子,同她踢的时候都是有来有回,没让星怡输太惨。

  两人玩到天都快黑了,元若枝去问陈福,星怡回宫是不是来不及了。

  陈福说:“星怡公主要在这儿小住几日。”

  元若枝有些惊讶,上次聂延璋还说不许星怡出宫,这次怎么准许她在平康长公主府住上几日了?

  陈福没解释。

  元若枝也就没追问,平康长公主之前就隐晦提过,星怡公主的事,一般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元若枝回客房之后,星怡公主也回她的院落去了。

  星怡公主走到一半就累了,她站在游廊里,同闻洛道:“你背我。”

  秋茵劝阻说:“公主,不可!殿下若是瞧见了,要训斥您的!”

  星怡不懂,为什么她只是和以前一样犯懒不想走路,皇兄就要训斥她。

  她脾气倔起来,谁也劝不住的,便说:“闻,跪下。”

  闻洛像平常在宫里一样,跪下背对着星怡公主。

  星怡公主爬上闻洛的背,搂着他的脖子。

  闻洛勒不过,便说:“公主,松松手。”

  他的嗓音十分粗,因积年少语,又很沙哑,像大漠之中风吹日晒不化的顽石,坚定又粗粝。

  星怡公主不松手,她趴在他背上说:“我怕摔下来。”

  闻洛低着头说:“公主,奴绝不会摔了您。”

  星怡公主试探着松开手,闻洛便背着她往院子里去。

  秋茵只盼着路上可千万不要碰到聂延璋或者陈福才好。

  之前在宫中,太子瞧见星怡公主让闻洛背她,已经过训斥过她,如果再叫殿下看见一次,他们三个都跑不掉。

  星怡公主玩了一天很累,她便闭着眼睡着了。

  她的脑袋在闻洛的背上摇来晃去,朱钗和耳坠子,接连坠落。

  金钗很重,落地有声。

  星怡公主受惊醒来,迷迷糊糊摸了摸鬓发,说:“我的钗掉了。”

  秋茵先低头去找。

  金钗就在地上,她捡起来给星怡戴上。

  星怡公主又摸了摸耳垂,焦急说:“我的耳环,母后给我的耳环,闻,放我下来。”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游廊周围只围着打成格子的木栏杆,青砖地面上没有耳坠子,极有可能滚到栏杆外去了。

  秋茵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她自责地想着,明明看到公主在睡,应该提前把公主的首饰取下来保管。

  是她失职了。

  天越来越黑,可星怡公主的耳坠子还是不见踪影。

  秋茵说:“公主,明日再找好不好?”

  星怡公主不搭理。

  她提着裙子在游廊上,循环往复走过刚才掉落耳坠的地方,不找到不肯走。

  秋茵只好同闻洛说:“我去拿一盏羊角灯,你在这儿看着公主。”

  闻洛面无表情地说:“是。”

  星怡公主找不到她的耳坠子,轻轻抽泣着。

  闻洛趴在地上,一寸寸地爬过刚才走过的路面。

  他告诉星怡:“公主,奴会帮您找到的。”

  闻洛在星怡公主的脚边找到了紫色的碧玺珠耳坠。

  捡起耳坠后,他一抬头,发现自己正跪在星怡公主的裙下。

  闻洛将耳坠捧在掌心里,送到星怡公主跟前。

  星怡公主捏着耳坠子,沉迷地看着它,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公主,奴的衣服脏了,不能背公主了。”

  “没事呀,我现在不累了。闻,回家,我们回家。”

  秋茵提着羊角灯来的时候,星怡公主正拿着耳坠子一边笑,一边往院子里走。

  她悄然松了口气。

  星怡回到院子里,小心翼翼把耳坠子收好,再不肯戴了。

  她又从秋茵带来的首饰盒里,找了一截粉红色的丝带出来,绑在闻洛的手腕上,说:“闻,你替我找到了耳坠,这是赏你的。,”

  闻洛收起手臂,将那一截丝带藏在袖子里。

  这是星怡公主这段日最喜欢的丝带。

  他不能弄脏了。

  元若枝不知道黄丸为什么还没有来。

  但聂延璋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也就不操心了,她知道他心里肯定有主意。

  在元若枝相信聂延璋的时候,他却露出的完完全全令她陌生的一面。

  那是在星怡公主找到碧玺耳坠的第二天早上,元若枝陪同平康长公主一起吃早膳,聂延璋与星怡公主却都没有来。

  平康长公主说:“这道鹧鸪粥是早上苏嬷嬷去登仙楼定的,登仙楼一日只售三十罐,他们兄妹两个怎么还没来?再不来,本宫都要忍不住吃光了。”

  苏嬷嬷说:“这粥冷了腥味重,不好吃了。”

  平康长公主只好道:“那便给他们兄妹俩送过去吧。”苏嬷嬷刚要去,她又说:“枝姑娘,你去,星怡胆小怕见人,她倒是不怕你,劳烦你跑一趟了。”

  元若枝很乐意给星怡送粥。

  她提着粥去找星怡的时候,秋茵说星怡公主去了太子院子里,她便去了善读堂。

  元若枝亲眼看到,聂延璋披散着如墨长发,双眼猩红地掐住了星怡公主的脖子。

  星怡公主正哀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