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区06

  雪雀……

  曲月感觉自己后颈的皮肤掠过了一丝冷意。在昏暗的记忆中,少女玻璃珠一般的双眼中不达眼底的笑意、嘴角扬起的柔柔的笑意、如灰雾一般冰冷而锋利的匕首折射出的些许细微的光芒……

  “曲月，”

  记忆中的少女微微扬起一个柔柔的笑容。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雪雀……那是她刚刚进入这个游戏时，经历的第一个副本时遇到的队友。她看上去只是一个相当柔弱的少女,却对副本中的危险视若罔闻，嘴角总是挂着一丝柔柔的笑意。

  然而,除了她极强的实力与心理素质以外,她还有一个格外独特、必须要严格保密的能力——

  ——「剥夺」。

  根据雪雀之前的种种表现,她和钟离先生都形成了一个共同的猜测：雪雀拥有通过杀死对方，获得对方能力的天赋技能。在上一次副本中,她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间接——当然，也可能是直接地，杀死了与她同一栋楼的玩家，从而获得了她的技能。

  不仅如此，雪雀甚至还想要杀死她——雪雀看出来她拥有召唤原本身处提瓦特大陆的灵魂的能力，白苒离开后，她也坚持躲藏在灰雾的暗处，埋藏在曲月离开副本的必经之路,等待着迟迟到来的她,试图杀死她,剥夺她的能力「召唤」。

  尽管当时胡桃留在她身边的往生牌及时向提瓦特大陆传去了她遇到了危险的消息使钟离及时赶来救下她,但随着第二个副本结束后记忆被完整归还,她也清晰地想起了，当时雪雀是如何当机立断地撤出灰雾逃离的。

  她没有换名字——

  ——曲月感觉心向下用力坠去。

  雪雀根本不怕她找自己寻仇。她用着那个名字，甚至在安全区张扬地建立着属于自己的组织「巢笼」……

  ……雪雀如今在哪里？

  她后来又杀了多少人？

  她经历了什么？她为什么要建立组织？组织的目的是什么？

  ……雪雀,究竟想要做什么？

  尽管有无数的问题想要询问,被熟悉而陌生的恐惧感笼罩的感觉甚至让曲月想要一把抓住鸱鸮的衣领问个清楚,但理智还是让她把冲动压了下来。

  无论如何……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趁着不知为何造成的——眼前这个前情报组织成员不知为何把自己当做了不能得罪的大人物——这一美妙的误会，抓紧从他嘴巴里多挖出点情报。

  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正偷偷拿眼睛瞟旁边桌上的菜的少年，曲月清了清嗓子，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再度唤出了点餐的系统界面：“坦白来说，我刚刚经历了一次相当凶险对的副本，不少关于安全区的记忆都消失了。”她顿了顿，向上挑了挑眉，“……不过，有些该记得的事情，我还是记得的。”

  鸱鸮看着眼前的少女跟在a区一样，花钱如流水地点了一份又一份的餐，彻底傻眼了。

  30积分、20积分、40积分、25积分……

  要知道，一个玩家以d级通关副本，也只能拿到堪堪维持生活的两三百积分；稍好一点做出了一些贡献的，c级也只有四百多出头的积分；拼死拼活甚至还要加上一点运气地通关副本拿到b级的评级，那也只有五百多分；加上一些额外的贡献评级，大约能有六七百积分就算不错的了。

  就算眼前的少女真的已经身经百战，应该也知道这些积分有多难获得，怎么说也不至于到花掉一个普通人在安全区吃穿不愁四天的生活费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地步啊……

  ……除非，她真的拿到了a级……甚至更高的等级评分。

  各个评级的奖励不会完整公布，他所获

  知的信息也只是从论坛、集市或是其他途径中收集来的。d到b级的情报还尚且算得上是好收集——到了a级的评分，就不得不要依靠组织的支持了。

  就他曾经看过的那几个极为少见的a级来看，奖励的积分都是断层级别的——倒不是说这几个等级的基础积分差的多少，而是a级的评分相较于b级，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根据现有情报分析，b级评分的标准是：相对完整地完成副本及主线任务，且对副本中的剧情已经有相对完整的了解。触发并完成至少一个支线任务。

  而a级评分则需要完整地体验整个副本——不仅仅是通关，而是几乎要将所有的危险和困难都体验一个遍。比如说，当你身处副本中面临着两条道路，一条路意味着危险、一条路意味着安全，或许幸运会让你选择那条安全的路，但这也就意味着你的副本中永远有一块地方是空白的——用游戏的话来说，那就是“永远有一块地图是未解锁的”。

  正是因为这个特性，拥有一定实力的人达到b级评分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但想要达到a级，却需要兼顾实力与所谓“反方向的运气”，使a级评分成为了凤毛麟角。

  至于传说中的s级……

  ……当初即使坐到了他这个位置上，也仅仅只是听到了只言片语的信息。曾经有人开玩笑般地说，从a级到s级，需要的是“创新性”——

  ——能够拿到让「看客」觉得足够有趣的东西，才有可能获得s级评分。

  毕竟，超过了a级后，就根本不是目前运行着的系统能够处理的权限范围内的东西了。

  ……不管她是谁，或许，眼前的这名神秘的少女，就是他迄今一塌糊涂的人生的转机……或许，也只有她能——

  深吸了一口气，鸱鸮再度抬起了头，谨慎而郑重地注视着对面的少女，再也不敢提起一丝轻视的想法：

  “……你问吧，我会如实把我知道的说出来的。”

  鸱鸮原本的名字，他甚至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在一次副本的选择中，他选择了放弃了现实中的身份——当然，也包括「名字」。

  与大多数人不同，他并不怀念进入游戏之前的现实生活。第一次通关副本后，他进入了安全区，第一次遇到了那个永远微微笑着的少女——

  ——「雪雀」。

  她如此自称，向他伸出了手：

  「你属于这里，和我们一样。」

  她说。

  「加入『巢笼』吧。」

  就这样，他加入了「巢笼」。一开始，「巢笼」仅仅是一个没有明确用途的组织——又或者说，「社团」。但随着雪雀开始逐渐向他们发布任务、共享信息，不断有新人加入，「巢笼」的规模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专业规范。

  再之后，「巢笼」成为了各个安全区中首屈一指的大型机密情报组织。「巢笼」的成员活跃于明里的集市，也同样活跃于暗中论坛中的交易；而他，也从一个懵懂的无名小卒，随着组织的壮大和自己不断成长的能力，坐到了「巢笼」的高位。

  那时，作为泛用性极强的「鉴定」技能的持有者，「鸱鸮」这个名字成为了「巢笼」显赫的招牌。

  然而有一天，雪雀突然消失了。她切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无数进行了一半的计划都戛然而止。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还活着，甚至还在副本中看到过与她长得很像的人，只是她本人并不承认这一点……

  论坛中众说纷纭。安全区中最大的情报组织的顶头领导者失踪的时候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无数种可能一时间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

  鸱鸮得知这一消息后，第一时间就给雪雀发去了无数条消息——理所当然的，他没有收到任何一条回答。

  意识到他

  彻底失去了与雪雀的联系后，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去什么地方找她、如何找她——即使作为雪雀相当亲近的亲信，鸱鸮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永远带着一丝柔柔笑意的少女。

  然而，留给他找雪雀的时间并不多。副组长「白鹰」很快站了起来，向所有人公布「真相」——雪雀只是一个伪善的小人，她的技能并不是向外声称的「空间扭曲」，而是通过掠夺他人的技能从而快速提升的实力。

  没有雪雀，「巢笼」中的所有人似乎都迫切地依赖着白鹰，一切似乎都是这样的顺理成章。他宣布雪雀已经被处决，他将「众望所归」地担任「巢笼」的新组长。

  很快，鸱鸮便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了——当他每一步都不知为何走得狼狈，鉴定失败、遭遇质疑、以前明明交易过程中交流相当友好的客户们纷纷站起来联合举报他，连之前的队友都站起来，义正严词地提供着他的「罪证」……当他不可避免地失去一切唯余失败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

  当他终于如了白鹰的愿，脱离「巢笼」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如此骄傲着的名字，离开那些光环后，其实什么也不是。他甚至连一个能够一起固定组队的人都没有，就这样失魂落魄地离开，在时限的最后一刻，登上那列他明知道多半意味着「死亡」的列车。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随机到的队伍意外地很不错——虽然没有能力多么出众，但胜在所有人都能够冷静思考、有冒险的勇气，他们甚至挺到了最后一刻。

  ——是的，最后一刻。

  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他们的失败到底是因为什么。

  又或许是……根本没有任何原因。

  在一切的最后，他倚靠着队友的尸/体，艰难地抬起了上半身，死死地盯着那个圆点。

  「鉴定」——

  ——然后，在一切的最后，他被污染成了怪物。

  而他看到的所有东西，仅仅是一双如同玻璃珠一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