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花与少年
作者:今樨      更新:2022-05-15 19:13      字数:6239
  沧雪的思绪倒回来,只觉得纠结这个问题实属浪费时间。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前往人间,保护那个晴薰公主。

  她没什么好收拾的,一根九幽就够了,最多再多带几个质密的面纱,以防被人看到脸上的花。

  等她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等在门口的叶言,还有缠着他不肯放的叶泠。

  叶言一脸头疼地看着身边这个祖宗,难得的向沧雪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叶泠一见到沧雪,自以为救星来了,赶忙扔下她哥的手,跑过来缠住了她姐:“阿雪,你来的正好。你们是不是要去人间啊?”

  沧雪绷着一张脸,费力推开黏在自己身上的叶泠:“阿泠,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叶泠可怜兮兮地望着沧雪道:“阿雪,我也想去人间嘛!你们……你们可不可以带上我一起去?就像上次去‘朝花颜’那样,好不好嘛?”

  “不好!”沧雪一瞪眼,就将这丫头招摇的心思瞪了回去,“上次就是去处理一下杂务。这次不一样,我和叶言是奉了我爹的命令去执行任务的,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还随时都会有危险,不是什么好玩的差事!”

  “姐,我知道!”,叶泠玩心比谁都大,哪里肯轻易罢休,“我保证不给你们拖后腿,还不行吗?”

  沧雪毫不留情地嗤笑道:“不拖后腿?谁给你的自信?”

  见叶泠不服,她索性握紧了手中的九幽:“不服?那好,实话跟你说,我是打赢我爹后,他才放心派我去人间的。至于你哥,他的实力你也是清楚的,你若是想证明你不会拖后腿,现在就跟我们两个中的任意一个打一架,要是赢了,你就可以跟我们去人间。”

  叶泠天赋本就不及叶言和沧雪,加上又不喜欢修炼,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除了眼睛尖耳朵长以外,可谓是身无长物。不要说叶言和沧雪,同辈中那些勤奋一点子弟只怕都比她厉害。

  叶泠看看她姐手中把玩的九幽,又看看她哥摩挲的长剑,第一次认识到了不学无术的坏处。

  最终,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投降了:“哼,有什么大不了的!等我回去再修炼个百八十年,我一定能打败你们去人间!”

  终于摆脱了叶泠这个捣乱精,叶言望着叶泠不情不愿离开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希望这丫头能长点教训,安分守已的修炼。”

  沧雪将鞭子重新束回腰间,低头间不露痕迹地笑了一下:“她方才说的那话,倒是耳熟。”

  “哼,爹你有什么大不了的!早晚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的!”

  曾经,每当她被沧流罚的时候,她总会在心里暗暗发这样的誓,幻想着有一天能超过沧流,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

  而就在刚刚,她终于勉强实现了这个日思夜想的梦想,可是她却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快乐。

  打败了沧流,然后呢?这又能说明什么?

  沧雪陡然生出了一种无趣感。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自己刚才对叶言转述的那番文邹邹的话。

  就算打遍天下无敌手,那种快乐又能延续多久?这之后,又该何去何从?

  她就这样有些茫然地想着这些玄乎的东西,竟然都没有发现已经到了青丘结界处。再向前走一步,就是人间。

  叶言不知道她在发什么呆,扯了扯她,示意她赶快走。

  沧雪“哦”了一声,暂时放下了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她还没能到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时候,瞎操的什么心?这么一想,她立刻又回到了要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的基本目标。

  两个身影同时消失在了青丘结界里。结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将给他们各自的困惑一个完美的答案。

  洛桑帝国,胤正王朝,子时。

  偌大的皇宫中,只有乾清宫的灯火还亮着。

  胤正的神色不同于以往,他今日没有处理政务,甚至连一向服侍他的老太监都退了出去,整个宫殿里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山河社稷图的屏风。

  他在等人。

  窗外,有两颗奇异的星星在飞速坠落,方向正向着皇宫的方向。

  门外的侍卫面露异色,流星不是什么罕见的现象,可流星落向皇宫,就有些奇怪了。

  胤正的心腹太监却是习以为常。宫殿内,看到此等异象的胤正非但没有惊恐,反而面露喜色。

  他等的人,终于到了。

  那两颗急速下坠的流星说来也怪,飞到乾清宫正上方时,忽然间就不见了。

  门外的侍卫有些担心,老太监却示意他们没事。

  “陛下。”随着两个声音响起,乾清宫内居然凭空多出来了一男一女!

  男子看上去很年轻,却给人一种很稳重的感觉。女子脸上蒙着青色的面纱,一身青衣如水,看上去只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眼神中却总有几分掩藏不住的桀骜。

  那一男一女正是叶言和沧雪。

  “两位自青丘而来?”胤正试探性问道。

  叶言彬彬有礼道:“不错,在下乃青丘狐帝沧流座下首席大弟子,叶言。我身旁这位是我师父的女儿,青丘帝姬沧雪。”

  叶言向来在表面文章上很有一套,待人接物比沧雪那臭脾气不知高明多少。沧雪心里也明白,所以多数时候她只在一旁长耳朵听,叶言说完,她不过就配合着点个头。

  当年六界大乱,“大猎杀”一战波及人间,硝烟四起,民不聊生,沧云作为第一任狐帝,便派出了沧流前往人间,寻找能够稳定局势之人,辅佐并借助人皇的力量来削弱魔界,而沧流选择的,正是胤正帝的祖先,洛桑帝国华昭帝唐轩。

  谁也不知道,在那些惊天动地的日子里,两个少年在乱世中结成了怎样深厚的情缘。多少年过去了,当年立志为万世开太平的少年早已实现了当年的抱负,那陪伴他躲过一场场刺杀的狐妖也成了一代妖帝,但两人却从未忘记那段风雨飘摇里不灭的赤子之心。

  华昭帝唐轩以开国皇帝的身份立下规定,洛桑人不得肆意捕妖,缓和了妖界和人界千百年来的恩怨,并且秘密在皇室嫡系与青丘之间建立了永久的盟约。一旦洛桑有难,后世子孙可通过唐轩留下的秘法与青丘取得联系,争取帮助。

  洛桑乃是天命王族,几代明君也都是忠厚仁爱,虽也经历过一些劫难,但终究都是人力可以化解的,因此很少动用过与青丘联系的秘法。洛桑历代君王都将青丘一族看作守护神,没事也不愿打扰青丘,若非此次赤狐作乱,胤正王朝上下无法,唐渊也不会打扰沧流。

  虽然说两人看着都是胡子一大把的苍老模样,但按年龄算,不要说沧流,哪怕是眼前的叶言和沧雪,年岁都不知道是唐渊的几百倍了。

  唐渊本来对青丘有些畏怯,毕竟人家是神通广大的妖。但叶言的温和和沧雪的沉默寡言打消了唐渊心头的顾虑,因此他大了大胆子,上前拱手道:“有劳二位尊驾,想我洛桑与青丘近千年的交情,却也渐趋疏远,今日青丘不计前嫌,还愿助我洛桑,实在让洛桑子民倍感惭愧。”

  唐渊虽是人类,但也是一代君主,如今放下身段,叶言也不好拿捏托大,道:“陛下不必在意,青丘与洛桑既是世交,洛桑有难,青丘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如今我和阿雪是以人类的身份在洛桑办事,陛下就拿我们当小辈一般称呼,也方便我们行事。”

  唐渊面有歉意道:“那就只好暂且委屈诸位了。叶公子,沧姑娘,朕在宫里早已为诸位准备好了住处,朕待会儿就会给二位安排好身份,让二位尽可能方便行动。”

  沧雪耐心有限,见不得这皇帝跟叶言在那儿一唱一和地寒暄,道:“那就多谢陛下了。只是赤狐一族,向来行事低调,此次突然向陛下发难,必然有一定的缘故。还希望陛下能够告知一些详情,好让我们了解对方的动机。”

  唐渊见沧雪自来后就一直沉默寡言,还以为这位青丘帝姬和人间那些小姐公主一样温婉端庄,是个花瓶,没想到她开口就直奔主题,颇显成熟内敛。

  他不由想到了自己的薰儿,枉自培养了一身端庄温雅,危机关头却是难担重任,便叹息道:“就在数月前,京城中便频繁传出赤狐杀人案,当时朕以为是不法之徒造谣生事,便将此事交给了大理寺查办。没想到几天后,连朕的宫中都开始有宫女莫名其妙地死亡。直到有一天清早,朕醒来后,在枕边发现了一张纸条。”

  叶言和沧雪对视一眼,知道这事最恐怖的不在于纸条,而是有人,居然能在皇帝的寝宫进出而不被人察觉。

  今天能在皇帝枕边放个纸条,明天说不定就能干点别的……

  沧雪道:“陛下可否把那纸条给我们看看?”

  唐渊将那纸条递给沧雪,那纸条上就简单五个字——“花在哪儿”。

  字数很少,恶意很大。

  叶言不禁问道:“这说的是什么?”

  “我猜,应该是我国的镇国之宝,荼锦花。”唐渊知道赤狐族不可能为了普通的金银财宝而来,唯一的可能,就是洛桑传说中的神花。

  传说,华昭帝开国后,天赐神花,护佑洛桑。华昭帝称其为“荼锦花”,并将它藏在了极为隐秘的地方,只有历代太子登基前才能从老皇帝口中得知在哪里。

  沧雪皱眉道:“这荼锦花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赤狐族好歹也跟着青丘混了这么多年,天上地下多少宝物没见过?这荼锦花到底有什么值得赤狐族这么疯狂,甚至不惜和青丘翻脸?

  唐渊叹了口气道:“这荼锦花的功效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华昭帝留下遗嘱,说荼锦有‘生死者,肉白骨’的功效,服食后可以飞升成仙。”

  这都什么玩意儿……别说沧雪觉得扯淡,连叶言听了都觉得有些扯。这说法不像是一个皇帝说出来的,倒像是某个说书的说的传奇故事。

  俗话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勾人这事归冥界管,黑白无常该勾的魂是必须要勾走的,这是规矩,哪怕出了什么问题,先勾走带到阎王面前再解决。

  叶言委婉道:“那……请问陛下,荼锦花现在何处?”

  只要亲眼见了,就能看明白这荼锦花究竟有什么名堂,也就能知晓敌人的动机了。

  然而,面前这老皇帝却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沧雪和叶言心头一紧。

  “不是。”唐渊摇头道,“其实,荼锦花,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已经被毁了。”

  “什么?!”叶言和沧雪难得同时表达了相同的惊讶。

  “是的……”唐渊的表情很是复杂,有心痛,又有些出神,“六年前,朕的公主晴薰十二岁生辰,寿宴开始前她误打误撞闯入了荼锦花的所在,还将盛开的荼锦花……折断了。”

  唐渊至今都记得那惊心动魄的一天。寿宴即将开始,却迟迟找不到晴薰。等他走到那个藏有荼锦花的地方,却意外地发现了已经昏迷不醒的晴薰,当时,晴薰的手上还握着一只双生的荼锦花。

  唐渊当时就吓坏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手中的花正是神花荼锦。因为那次回去以后,晴薰脉象全无,活像死人,所有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唐渊满眼老泪地连后事都准备下了。

  “那后来呢?”沧雪忍不住问道。

  唐渊松了口气道:“许是天佑薰儿,一天夜里,一个神秘的少年突然出现,念了两句咒,施了个法,薰儿就醒了。”

  叶言和沧雪对视一眼,直觉觉得这个救醒了唐晴薰的人肯定不简单。

  “那荼锦花呢?”叶言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唐渊忽然沉默,许久才开口道:“现在也许……也许就是晴薰。”

  “什么?!”饶是沧雪,也感到了匪夷所思。

  没错,这是那个救醒薰儿的神秘少年的原话。

  唐渊后来终于注意到了晴薰手中的荼锦花,荼锦这种神花虽说被很多人觊觎,但却从来没有人见过,荼锦看上去除了红得有些诡异,倒与一般的花没有什么区别。当时在场的人众多,却也没有人知道晴薰手上的是什么花。

  如果唐渊这时候刻意将荼锦藏起来,反而会招来不轨之人的猜疑,因此,他就干脆将荼锦看似无意地放在了晴薰身旁的一个花瓶里。

  直到那个少年出现。他先是盯着这花,沉默一阵后,便示意唐渊让宫女们退下,晴薰的斓月宫里,就只剩下了昏睡的晴薰,唐渊和那个少年。

  “晴薰公主的病可以医治,”那少年看上去不太靠谱,可说话间却总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感觉,“如果陛下真的想救公主,那接下来的对话就不要有所隐瞒否则,草民也无能为力。”

  唐渊虽然对这个奇怪的少年很是怀疑,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默许了。晴薰是他和已逝的神懿皇后唯一的女儿,他不能接受女儿的失去。

  那少年便直奔主题:“恕在下冒昧,那花瓶中的花,应该就是洛桑的护国神花,荼锦。”

  唐渊心中一惊,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能一眼看出,瞬间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要想救醒晴薰公主,就必须要用到这荼锦花。”少年很直爽地告知,“我不知道晴薰公主究竟遭遇了什么,但眼下公主已经离魂,只有用荼锦的力量才能重新将公主的魂魄召回。”

  少年继续道:“荼锦花本是树生花,只要树不枯,就会有花,晴薰公主已经折下的这两朵离了树,很快就会凋谢,不拿来救人,也是浪费。”

  “而且,这荼锦花经我的法术渡给晴薰公主后,晴薰公主就会和这荼锦花合二为一,从此神花即是公主,公主即是神花,荼锦的神力也会永远护佑公主殿下。”

  这少年比唐渊自己还了解这荼锦,要是想夺荼锦应该早就动手了,可见对方意不在此。既然这荼锦迟早要谢,况且还有这诸多好处……不如就先拿这荼锦来救治晴薰,最多再等上个几百年花开就行了。

  因此,唐渊稍微放下了戒备,道:“你要这花救薰儿,朕没有意见,只是要是花用了,却救不醒薰儿,你就等着给薰儿和荼锦花陪葬吧!”

  少年听了当朝皇帝带有威胁的话语,竟然没有丝毫的惊恐,反而微微一笑,伸手取过那荼锦,就开始施法救人。

  谁也不知道这少年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救醒了晴薰,只是晴薰一醒,那两朵双生的荼锦花竟然全都不见了!

  唐晴薰醒了,唐渊自是很高兴,但那少年看着空空如也的花瓶,却眉头微皱,不知是在想什么。

  唐渊与女儿正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欣喜里。唐渊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异样,甚至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还颇有了些好感,此人年纪轻轻,却深藏不露,若是能为国所用,定是不错。因此,他便对一旁发愣的少年道:“小子,你本事不错,又成功救醒了晴薰公主,算是立了一件大功,说吧,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是朕能给的,一定都赏!”

  那少年仿佛才从自己的世界里清醒过来,听到唐渊的话,本想一笑拒绝,却顿了顿,改口道:“多谢陛下,救治晴薰公主,为国效力,本就是草民应该做的,草民又怎么好再居功自傲?”

  唐渊见这少年不骄不躁,更觉是可用之才,便道:“那怎么行,你既有功,就该赏,若朕有功者不赏,岂不是寒了天下有志之士的心?”

  少年想了想,笑笑道:“若是陛下要赏,倒不如赏给草民一官半职,也好让草民毕生所学得以物尽其用,为洛桑造福,岂不比金银珠宝这些俗物好?而且更能让天下有志之士看到陛下求贤若渴之心。”

  唐渊一听,便高兴地笑道:“不错,这倒是个好赏赐。好,即日起,朕就封你为大理寺卿,执掌大理寺。你且先回去,明日圣旨一到,你就可以上任了。”

  少年恭敬行礼道:“多谢陛下。”

  乾清宫中,唐渊冗长的故事终于讲完,适才老太监进来给他们倒的热茶,现在都已经凉透了。

  “这么说,这件事的关键就在晴薰公主和现在这个大理寺卿身上。”沧雪喝了一口茶,拦住了打算喊太监来换茶的皇帝。

  唐渊却摇头道:“朕的薰儿醒来后,就将整件事都忘了,既不记得出事前干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好起来的。”

  这茶叶不愧是皇室的,沧雪还蛮喜欢的,她边喝茶边道:“那个大理寺卿叫什么?可否明天让我们去拜访一下?”

  唐渊提起这个年轻人,感激地笑道:“当然可以,我还打算让他来配合你们查探赤狐杀人案,维护皇室的安危。”

  “哦,大理寺卿姓江,单名一个衍字。”

  沧雪刚喝的一口冷茶一下子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