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的眼神太凶，周季然这会儿不敢吭气了, 大眼睛扑闪扑闪, 目光却垂了下去, 盯着床单，像做错事被主人发现，连尾巴都耷拉下来的大型犬。( )

  居然看起来还有那么一丝可怜。

  周季然弱弱地扯了扯妹妹的衣角：“你别气啊, 我知道你和顾艾上学期闹崩过，我发誓我真没背叛你, 你也知道的，我这人根本就母胎”

  周舟一把挥开了他的手。

  她站在床边，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季然, 也不说话, 只是挑高了一侧眉毛, 脸上没什么表情。

  其实两人的容貌都更像母亲林婉儿，杏眼圆圆，下巴尖尖，温柔又秀气，即使周舟此时板着张脸, 照理也该是不吓人的。

  可周季然偏偏觉得脊背发寒。

  特别是这学期开学后，妹妹的成绩像坐了火箭一样好到逆天, 待人接物上也更大方从容了，先前还经常耍大小姐脾气, 但现在却再没对谁黑过脸。

  这些变化听起来是挺好, 但问题就是, 他这个做哥哥的，已经彻底看不透自己妹妹了。

  如果一夜之间，那个从小和自己打到大闹到大，抢一碗雪糕一个电视机的小人儿，忽然就变得奋发努力体贴懂事，换了谁都会觉得诧异害怕吧。

  周季然心里打鼓，怂得想往床里缩，床单被他蹭得乱七八糟。

  周舟忽然抬起右手，周季然下意识觉得她要揍自己，忙把眼睛闭上脸往旁边一撇，却看见周舟只是抬起手，无奈地撑住了自己的额头。

  “”

  “”

  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周舟叹了口气，周季然动了动耳朵，听见妹妹声音里居然有些疲惫：“为什么要玩弄别人的感情？”

  “什么？”他嘴巴张成大大大的o型，人彻底懵了。

  周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没有什么温度：“你才十七岁，谈过的女孩儿就已经快数不过来了，你还觉得很得意是吗，还当作光辉战绩来炫耀是吗？”

  “老实说，我长这么大”周舟咬紧牙，感觉怒火已经难以抑制，就连双颊都因愤怒而染上轻红：“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人。对待伴侣要互相尊重，而不是像你这样轻浮！”

  “别人喜欢你是好事，你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就拒绝，谈一会就分手，没有你这样糟蹋别人的！”

  她这话说的实在太重，已经不像是妹妹说的，反而更像个气急败坏的母亲。

  周季然动了动嘴，许久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这人常年没个正形儿，嘴角永远都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但他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神色的时候，下巴处的线条紧绷起来，周舟忽然发现，他居然像极了一贯不苟言笑的周望安。

  周季然也不吭声儿，只把怀里的抱枕丢到一边，抬头凝神打量了周舟片刻，就从床上爬起来，手机揣进卫衣兜里，穿上拖鞋就往门外走。

  周舟站在原地，望着周季然的背影，气得全身发抖。

  这样掰着指头数前女友的人，居然会是自己发自内心认同着的哥哥。

  虽然从没对他说过，但她已经那么喜欢周季然。

  国庆节上台表演前那个拥抱，她心暖了那么久，感动了那么久，也记了那么久。

  虽然她知道他性子顽劣散漫，对学习从不上心，对老师也谈不上尊敬，但她一直坚信她哥哥是善良的，只是有些娇气，有些傲慢。

  如果说没能亲眼看到蘑菇云升起是她终生的遗憾的话，来到周家，成为周家小女儿这件事，就是对这一遗憾的最好弥补。她一直感恩着，也努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他们，尽最大可能做着微末的回报。

  可就算是这样她每每忆起周季然刚刚那副得瑟的样子，都气到心痛，生平第一次有了想打人的冲动。

  周季然已经走到门边，无声地拧开了门把手。

  门外走廊里，水晶吊灯的光芒映得他的侧面有些模糊。

  少年的声音也轻轻的，不张扬着的时候，居然也有了些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朦胧低沉，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

  “那些只是别人传的我的女友名单，我和你开玩笑的。”

  “我没谈过恋爱，这事儿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

  “咯哒。”

  乳白色漆的房门被安静地带上了，周季然甚至没回头看她一眼。

  周舟仍然怔忪地站在原地，恍然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原本是打算整理整理思路，把关于数据处理思路的这一重大进展及时汇报给沈教授的。

  但她现在却提不起一点劲儿来。

  心脏像被什么扯着，抽抽地疼。

  周舟从没听过周季然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他说话总是眉飞色舞的，每个字的尾音都向上扬着，而且很少不带脏字儿。

  周舟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伤到少年的心了，尽管她其实什么都没错。

  她只是本来就不是他的亲妹妹罢了。

  所以属于他和另一个周舟之间的小秘密小回忆，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兄妹俩打打闹闹长到17岁没个消停，吵嘴更是常有的事，因此两人忽然闹崩，林婉儿一点都不奇怪。

  打是亲，骂是爱嘛，天底下哪有不吵架的兄妹，这种事她一向懒得管。

  但说是这么说，时间一久，林婉儿也察觉出了不对。

  这么多天了，这俩人还互相冷着不说，还都拉着脸撅着嘴，都是一副受了委屈等人来哄的模样。

  尤其是周季然，这家伙一向骨头软，从来都被妹妹训得服服帖帖的，这回也不知道是赌什么气，居然一句话不说，看得林婉儿更是分外揪心。

  这天下午，林婉儿从一堆印着林氏基金会logo的红头文件里抬起头，百忙中想起了这件事，在微信上敲儿子：

  【林婉儿】：崽，你今天等等妹妹，你俩一起回家啊，别让她坐什么公交了

  对方过了足足半小时才慢吞吞地回复：

  【kg、loon】：？

  【kg、loon】：她竞赛班放学比我晚

  “”

  林婉儿想起周季然那24小时每分每秒手机不离手的样儿，心道你这么久才回，装给谁看呢。

  看来兄妹间的矛盾真的很严峻。

  她想了想，敲字：

  【林婉儿】：你和你妹妹最近到底怎么了？她今天数学竞赛放榜你不知道？你一点都不关心吗？这么重要的考试，万一她考砸了，心情肯定很难受，这种时候你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回家呢？

  【林婉儿】：你别看你妹妹现在成绩好，学习这种事没个准儿的，多少学霸学神一觉起来就变学渣了啊，到时候舟舟没发挥好，心情难过，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我们真的没地儿后悔的，很多时候生活就是这么狗血你知不知道？

  “”

  周季然瞪了一会手机屏幕，扭过头，带着些茫然地看着刘妍妍身边那个空空的位置。

  班上座位经常换，他现在已经不坐在周舟后座了，只有刘妍妍坚持不换同桌。

  老王问她的时候，刘妍妍当着全班的面，眨了眨圆圆的眼睛，模样很天真：“王老师我有同桌呀，舟舟就是我同桌呢，您放心吧。”

  只是自从国庆复课后，周舟来班上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是竞赛班临时补课，有时候是老师安排心理辅导，有时候是实验室加班，总之她很少能安稳坐下来上课，那张桌子也总是空荡荡的。

  在13班，周舟变得越来越像个吉祥物。虽然她不常出现，但班上的人只要看着那张空空的桌椅，也都会觉得很安心。

  班主任王老师上课的时候也喜欢盯着那副桌椅看。偶尔见到有人走神了，就走到周舟的桌子边，用指关节敲桌子：“你们可是舟神的同学，自觉一点，咱不能给她丢人，快打起精神来！”

  是的。托了周舟的福，老师们现在面对着不听讲的学生，都有了独特的杀手锏了。

  只要搬出她的名字，再顽劣的学生都会乖乖听课。

  老师和同学的努力很快见到成效。

  这次月考，13班的成绩突飞猛进，平均分一跃蹿到了年级第8，让教研组的所有老师都惊掉了下巴。

  要知道，13班的六科总平均分，从来都离倒数第二还差着50分的。这么大的进步，简直可以称作教育史上的奇迹。

  而那套承载着学神灵气的桌椅，就这么安静地放在那里，等待着它的主人

  本来周季然也没深想过这事儿，老师同学提的时候他还可自豪了，但自从林婉儿这么一说，他怎么就感觉这么瘆得慌呢

  “哥！”

  周季然正胡思乱想着，耳畔忽然一声巨吼，抬头一看，文鸣已经一屁股坐他桌子上了，还把他杯子都给蹭到了地上，又是好大一声响。

  周季然顺手就给了这家伙一拳。

  文鸣赶紧跳下去把杯子捡了，双手奉上，边打量他的神色：“哥你想妹妹呢？咋一直盯着神桌看啊。”

  “谁t是你妹妹。”周季然皱着眉想，什么神桌，这称呼怎么这么变态呢。

  文鸣见他神色不虞，也不敢多问，转了转眼珠子，换了个话题：“今天省赛放榜，不知道舟神考得怎么样，我好紧张啊。”

  这家伙说着说着，还抬起手按在了心脏处，一副深情模样，结果话音未落，脑袋就猛地给人拍了一把，回头一看，王鹏站他身后，冲他邪魅一笑：“你这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它什么考试，这试卷有多少分舟神就能拿多少分，你以为是你啊！真是闲的蛋疼。”

  他嗓门大，闻言，坐在“神桌”旁的刘妍妍忽然回头，冲他们笑笑，圆圆的脸相当可爱：“哎，几位，既然这么闲，不如帮舟神打个榜呗，我们一起资瓷她！”

  “打榜？”

  周季然忽然来了精神。

  说起来，虽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他都好久没和周舟说一句话了。

  他那羞于启齿秘而不宣不可告人的少男心事啊都一字不拉告诉了周舟，包括母胎单身这么丢脸的事！结果她居然转身就给忘了！还义正词严地指责他花心，就差戳着他脊梁骨骂种马了。

  从小到大，每次两人吵架，都是他先低头让步。

  这次他t还就真不先开这个口！

  周季然阴森森地磨了磨牙。

  “就、就是给她加油啊，顺便猜猜她能拿多少多少分，”刘妍妍见周季然忽然目露凶光，吓了一跳，连话都说不清了：“论坛的帖子有附上这几年省赛的分数段害我不说了，你们自己、自己去看吧。”

  于是一众很少逛论坛的直男纷纷拿起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