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里,13班众人都沉默着,不远处传来其他班级的说话声,和换装时衣料的摩挲声。

  文娱委员忽然提醒道：“媛媛，你戴了隐形吗？记得别看岔拍子哦。”

  媛媛俏皮地眨眨眼,说：“戴了，放心。”

  她在某次排练中曾经看漏过周舟的拍子,所以文娱委员才会特意提醒。

  如果是人数众多的大合诵，少一个人的声音倒也没什么，反应过来,及时跟上就好了。

  但这种八人的小组朗诵，每个人面前都怼了个话筒,但凡有一点错误都会被无限放大的。

  两人简短的对话把周舟从回忆里惊醒了。

  她抬头一看,排在第二个表演的班级已经上去了。

  文娱委员有些焦躁地看了看四周，皱眉：“顾艾咋还没来？”

  正问着，小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顾艾匆匆地从外边跑进来，双颊飞红，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

  她一句话都还没顾上说,就把裹在外面的校服外套随手甩到椅背上，从袋子里扒出芭蕾舞鞋换上。

  文娱委员的脸上隐露责备之色。

  但对方毕竟是顾艾，她也不敢说什么。

  周舟注意到顾艾颊边散下了一束碎发，上前帮她用黑色的隐形发卡别住了。

  没想到顾艾一把攥紧了她的手臂，双眼放光，却什么都不说,只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她。

  “”

  周舟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顾艾说：“姐，刚才舒予期当着全校几千号人的面对你当众告白了！”

  周舟：“”

  顾艾的声音不小，其他人又正闲得慌。

  顿时，小小的试衣间里更是静的诡异，有人开始从换下来的校服里摸手机。

  同班这么久了，但从没有人见过舟神双颊绯红的害羞模样，或是生气恼怒的样子。

  于是所有人都盯着她看。

  但和想象中“满面娇羞地低下头去”的小女生样子完全不同，也并不是“你在胡说什么啊”的无奈责备。

  周舟反而挑高了一侧眉毛，饶有兴致的样子：“哦？”

  “他怎么说的？”

  媛媛弱弱地说：“舟神好a”

  就连顾艾也给她弄怔住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喂，你不要不信，人家都说了，今年九月初，‘曾有幸与贵校的周舟同学交流’。”

  刘妍妍已经动作极快地翻出帖子，高声念道：“还说你‘远大的志向，丰富的才情与广博的见识’令他‘感佩不已’，深深‘激起了交流的愿望’。”

  周舟：“”

  她压根不记得两人什么时候有过交流，更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展现出‘远大的志向’等等等等的。

  不过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已，甚至都谈不上有多熟悉。

  谁会对一个陌生人随便说出自己的志向和理想啊。

  其他人忙于追帖吃瓜，都沉默了。

  顾大小姐摆了摆手，作总结发言：“总之，这都原话，如假包换的原话！”

  “他们这种人都很擅长打官腔，这短短几句话，翻译一下，意思还不明白吗？”

  周舟皱了皱眉：“可能是想感谢我爸，报答接风宴的恩情。”

  顾艾：“”

  顾艾真心觉得自己败了。

  她有气无力地：“什么爸爸，他要对你没意思，老娘单身一辈子。”

  这个“子”字话音刚落，门又被推开了，周季然的脸半露在外边儿，伸了只脚卡着门：“外边叫咱上舞台候场了。”

  顿时，要上场的大家都像听到战鼓吹响的士兵，心脏跳得飞快，就连顾艾都收敛起了神色。

  那是一种混杂着紧张、雀跃和期待的复杂心情。

  学生时代，一场在众人面前的表演，往往能被看得比天还大。

  即使是最顽劣跳脱的13班，也是一样。

  顾艾抛来一个‘老子fg就立在这儿了’的眼色，挺着胸脯就往外去了。

  周舟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最后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着装。

  镜中的少女腰板挺得笔直，双眸明亮，两条扎着红绸带的麻花短辫垂在颊侧，面庞是一如既往的白皙，但往日的娇美稚气却少上几分，反而透出掩不住的英气来。

  周舟出去的时候，周季然默默打量着她，似乎想从脸上的表情分辨出她是否紧张。

  周舟正想说话，但周季然已经先一步，把她拥进了怀里。

  少年还只是17岁的年纪，但个头却已经窜得很高，宽宽的肩膀轻轻松松就环住了妹妹。

  他的双手环在她背上，用了相当大的力气，仿佛想通过一个拥抱，把身体所有的能量都传递给她。

  周舟抬头看着哥哥，她才堪堪到他肩膀的位置。

  周季然似乎被她看得有些害羞，垂下眸子，睫毛漆黑，像鸦的羽。

  少年别别扭扭地说：“害，那什么，我知道你最讨厌表演了，总之”

  他似乎想扒扒头发。这是他紧张时常有的小习惯。

  但少年终于忍住了。他依然紧紧抱着妹妹，没有松开一丝一毫。

  周季然说：“加油。”

  “”

  周舟笑着说：“好。”

  她并不是不紧张的。

  就算面对数学题时再从容，上台表演也从来都不是她的强项。

  何况她还负责踩拍子，是表演组十个人里，责任最大的那一个。

  但此时，看着眼前少年骄傲又别扭的神色，和眉目间掩藏着的一点关切，最后一点紧张不知不觉中，也消弭于无形了。

  “放心。”

  少女浅笑着，也抱紧了哥哥。

  主持人报幕完毕，退到场后去了。

  女生刚好站在周舟他们这边，对她挥了挥手：“加油舟神！”

  周舟只来得及回给她一个微笑。

  她收敛心神，平心静气。

  红色的帘幕缓缓拉开的时候，舞台正中央的led屏幕上，适时地切出了片片飞雪的画面。舞台下方左右两侧的大屏幕上，则转播了舞台的全貌。

  画面清晰。年轻的少年们穿着笔挺的灰蓝色军装，英姿勃发地站着。

  主席台上，鸽一的朱校长边鼓掌，边对身边的教育局领导说了什么，嘴角隐有自豪的笑。

  掌声过后，全场静得吓人。

  从台上看下去，任何人的面貌都是模糊不清的一个小点，但依稀能看见，很多学生已经举起了手机。

  悠扬又壮阔的背景配乐响起。

  白雪皑皑，山河壮丽。

  舞者踩着轻盈的步伐，一步一跃，骤然撞进了这一片静谧的美中。蓬松的芭蕾裙摆散开，脚尖绷得笔直，从台下望去，活脱脱是雪地间，悦动着的生灵。

  “北国风光——”

  最左侧的少年上前一步，诵道：“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两个星期里，众人观摩了无数诗朗诵大家的朗诵视频。老前辈们大多把句子与句子之间的停顿拉得很长，有荡气回肠的悠扬之气。

  众人却选择了缩短‘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停顿，这样一来，轻于伤感抒情，却更显豪气。

  少年豪迈意气长，潇洒纵情，仗剑走江湖。

  分明是写于近代的诗词，但也不知怎的，大家眼前却闪过了千百年前，长安古城中，策马游街的意气少年郎。

  台上的人却完全不知道台下人的观感。

  他们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这壮而美的词句里，所有的紧张，早已不翼而飞。

  一霎间，像是置身于壮阔大山间看雪花纷落，一霎间，却又已立于田埂之上，看长城绵延，黄河汹涌，而下一瞬间，已见到苍茫天地间，一道追星赶月般的箭影。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

  “只识弯弓射大雕。”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无数风云际会里，又是谁，蹙紧眉头，轻叹一声。

  乐声愈激越，舞者身姿曼妙，踩起重而稳的步伐。

  “俱往矣，”

  “数风流人物，”

  周舟右脚轻踩——

  在那宛若极漫长的一瞬里，时间似乎也如同草原霸主的箭矢般，倏地向远方飞去了。

  1、2、3、4、5。

  主席台上，舒予期的瞳孔几不可见地一缩。

  无数次的排练，早已有了不必宣之于口的默契。

  众人合诵道：“还看、今朝——”

  鼓点稍缓，舞姿又复轻柔。

  台下人却已感到脊背上过电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周舟排众而出，在现场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自己都未发觉。

  这副嘴角轻扬，眼含傲气的样子，像极了周季然。

  舞台下方，左右两面硕大屏幕上，少女的容貌精致鲜妍，分明该是娇嫩而柔软的，但眉间英雄傲气，少年意气，却丝毫不输执枪抱剑，守卫祖国边疆的战士。

  少女曼声吟道：

  “巍峨峻拔雪域高原，延绵无尽塞外草场，奔腾涌会三江之源，浓妆淡抹烟雨江南。”

  “我亲爱的祖国啊——”

  “你有锦绣河山，你有宽厚臂膀，你有长城烽火，有豪迈少年。”

  少女的声线并不铿锵，甚至说得上温柔。

  她也并没有刻意做出煽情的手势抑或表情，只是眉宇间那一抹宛然傲气，分外鲜明。

  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这是何小文的心愿与担当，周舟的心愿与担当，抑或是，全体华国儿女的心愿与担当呢？

  一片寂静中，少女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竟像是回荡在这天地间。

  乐声结束，舞者的脚步止歇，少女的也已经退回原位，安静地转向，随着其他人一起有序退场。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久未停息。

  “对，对，完全是学生们自主排演的”

  “当然，我们老师会提供一些意见参考，但不会直接参与创作编排。”

  朱校长的脸因为欣喜而涨得通红，回答王处长问题的声音，也就不由高了八度。

  没有人注意到，舒予期放在桌上的右手，慢慢地握紧了，攒成了拳。

  心脏像坠了千钧巨石，那丝丝缕缕，难以捉摸的感觉，竟像是疼。

  让人喘不上气、却偏又说不出口的疼。

  他本该像所有人一样，为台上的少女而眉飞色舞地，深深骄傲着。

  但他偏偏只感到心疼。

  因为他全都，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金主爸爸（超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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