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子学姐意识到周舟可能听见了她们刚刚的对话。

  她捧着保温杯,笑着安慰道：“小妹妹，你不用担心，高中就来提前感受一下实验室的研究氛围挺好的，像这样的竞争其实也是常事,你以后跟的项目多了，经验丰富了,就能习惯。”

  矮一点的学姐说：“嗯嗯，天塌下来导师顶着呢。”

  两位学姐说笑着走远了，谁都没有把这位高中生小妹妹放在心上。

  生成随机表达式,是连他们这群直博生都觉得棘手难搞的硬骨头,当然不指望一个连专业方向都没有定的高中生能为此做出多大的贡献来。

  周舟边接水，边默默思考着。

  其实，绝大多数的科研项目，都是以结果和产出为导向的。在六零年代是这样，在2019年也同样如此。

  做项目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持,而资金的来源,很大程度上也决定了项目的属性。

  比如周舟曾经待过的边疆国防基地。这个基地可以被视作一个国家级别的实验室，基地上下几百号人,做的唯一的“项目”,就是建造国防武器。

  在那个年代,全国人民都极其渴望摆脱积贫积弱的历史，免于外部恶势力的侵略，因此，他们的项目既有国家的资金支持,还有民心的力量，上下一心，所有人都卯足了劲，恨不得能把吃饭睡觉的时间都省下来搞研究，那个进度，即使说是一日千里，也不为过。

  但那毕竟是有特殊时代背景的，属于不可复制的过去，而现在的科研实验室，主要分为两类。

  一类是直属于各公司的实验室，公司的目的就是盈利，接的项目，也要求能尽快商用，好推向市场，创造出更大规模的利益。

  而像ail这样挂靠大学的实验室，因为有国家和学校资金的扶持，对盈利的需求没那么大，主要目标是在国际上发文章，能跑赢同期、同类型的实验室。

  所以，虽然方才会议上，黄维教授没有明说，但周舟凭借自己的了解也能大概猜到，如果ail的进度真的落后于科学院李荣研究员的团队太远，很可能会有失去项目资金，被中途喊停的风险。

  学术经费是有限的，不能乱用。如果赛马中，一个团队已经展现出压倒性优势，的确没有必要花高价继续给另一个团队输血续命了。

  周舟记得苏博一学长的博士毕业研究是和这个项目有极大关系的。难怪他做汇报的时候，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方文从隔壁给她递来一摞a4纸打印的题目：“大佬，这是今天要录入的题，还是像之前那样，画出树状图谱就好。”

  周舟扫了一眼，还是各种各样的微积分算式，和上周所做的并没有很大不同。

  她有点奇怪：“刚刚学长汇报的时候不是说，量化输入数据的阶段已经大体完成了吗？怎么还要继续输入？”

  方文挠了挠头：“可能多多益善？反正我们的图谱绘完后，都交给南源，他来做seq2seq模型导出，他做完了，会有其他学长学姐审核正确率。”

  ail实验室的任务都是责任到人，每个人负责不同环节，有点类似于流水线生产。

  周舟见状，也就不再多说，埋头整理起数据来。

  但她留了个心眼，打算回去问问苏学长，整个项目组到底进展到哪个进度了。

  因为之前看到班群里，刘妍妍有说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最好空出时间来排练，顺带选一选角色，所以周舟尽量快地把树状图谱完成了。

  他们几个高中生的座位都挨得很近，实验室相当豪气地给每个人都提供了搭载tesv100的计算平台，这种业内顶尖的gpu运算速度快到飞起，要是想摸鱼的话，网上冲浪体验那真是不要太好。

  周舟把图谱用内部的加密信息传输给南源。加密一定要做好，这也是几位学长学姐在先前的培训里反复强调的。

  她跟方文说了一声后，特意绕到南源那边，提醒道：“南源，我的那份图谱传给你了，你注意查收下噢。”

  南源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周舟下意识瞄了一眼他的屏幕，发现这家伙居然在玩连连看。

  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南源连击鼠标，绕过复杂的障碍物，正乐此不疲地把一对对螃蟹和海星，蛋糕和饼干连在一起。

  实验室的顶尖专业设备，和这家伙极快的手速复合在一起，带来的直接结果就是，他比第二名整整领先了50多个方块

  真是小孩子。

  周舟

  默默吐槽着，正准备走，抬头却看见文微微拿着一个存储盘一样的东西正往他们这边来，南源全副身心都沉浸在游戏里，浑然不知。

  文微微个子高，走路速度也相当快。

  她转眼间已经到了南源电脑前，说：“小源，这里是上次的数据反馈，传输量过大我直接拿给你了”

  南源的表情一慌，飞快地移到右上角想点叉，但他的鼠标本来正在消屏幕左下角的两个甜甜圈，这个电脑的显示器屏幕又很宽，眼看着就是要来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舟看似不经意地向左前方迈出一步，好巧不巧地，正好挡住了文微微看向南源屏幕的视线。

  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少女甜甜笑道：“学姐，今天的图谱我刚刚已经传给南源啦，因为班级里还有事，我想申请提前走。”

  文微微愣了一下，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周舟身上，也就不再注意南源的屏幕：“好，没事儿，你班里的事要紧。”

  她这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话说出去了才反应过来，惊讶道：“什么，那么多题，你现在就做完了？”

  才下午三点四十啊，题目两点半才发过去的，给出的ddl是周三前完成。这是什么堪比计算机的运算速度？

  不对，计算机不会算微积分，不然也就没他们项目什么事了。

  周舟不知道文微微的心理活动，只是点点头。

  文微微不敢置信地追问：“也是用了多种方法？”

  见少女依然神色平静地点头，她震惊着沉默了一会，说：“好好，你放心，我会和导师说的。”

  周舟不知道她这句“要和导师说”是指什么，但并没追问，礼貌地道谢后就走了。

  她边走还边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得了片刻喘息的南源已经成功从浑水摸鱼调整到了专心敬业模式，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抬起头遥遥和她对视一眼。

  这家伙惯常嚣张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似乎动了动嘴，说了句什么，但很快就转过头，专心和文微微说话。

  真是个别扭的小孩。周舟耸了耸肩。

  她就姑且当他在感谢好了。

  因为时间卡得刚好，周舟回到学校的时候，刚好赶上倒数第二节课下课。

  她在进校门的时候还被门卫拦了一下，好在有计老先前开的证明傍身，门卫大叔看了以后，震惊且感慨地给她开了门，连连赞道：“国家级实验室，你这娃娃，真是了不得哇。”

  “还是个女娃娃，哎，了不得了不得。”

  门卫大叔的词汇量有限，只是连连重复着“了不得”这一个稍显单薄的词语。

  毕竟，在绝大多数人观念里，搞竞赛，特别是数学竞赛，是男生的专利。

  “女生学数学脑子转不快”的说法，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兴起的，却成功风靡大江南北，荼毒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家长。

  周舟想起她刚来到周家的时候，可梨妈所说的：“女生不用多努力念书，找个有钱人家嫁了，当阔太太就好了。”

  她本以为，这是可梨妈一人的偏见，一人的局限，所以那时的她格外失望，也格外愤怒。

  但来了半个月以后，周舟越来越发现，即使是在五十多年后，物质文明已经高度发展的现代，针对女性的偏见也还依然那么多。

  可梨妈会有那样的观念，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而整个人类社会，都依然有需要提高需要改善的地方。

  这个年代的很多进步都超出了她的预期，却也有很多根深蒂固的陈腐观念，依然没变。

  但如今的周舟已经能够明白，失望与愤怒并不能改变人们的观念，只会激化矛盾。

  所以她只是平静如常地，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您，所以您看，只要有机会，女娃娃也能同样优秀，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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