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作者:妄鸦      更新:2022-02-24 13:01      字数:4297
  骗鬼呢。

  宗洛冷着一张脸。

  清晨说自己练兵,可能他还会信一点。现在都日上三竿了,跑出来说自己练兵,这不纯属扯谎也不知道找个走心点的理由吗?

  再说了,不久前虞北洲才坐在皇子府墙头上,鼓掌说什么恭喜恭喜,后脚就跟着一起追到郊外来,宗洛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人是在找茬。

  有的时候宗洛真的很难理解这人的想法。

  这辈子带着他重生后,虞北洲就丧失了上辈子那些摆在明面上的肆意尖锐,波澜诡谲,反倒如同一汪湖水,沉到深不见底之处,连颜色都晦暗不清起来。

  按照虞北洲这个说法,既然能找到仙法,那上辈子他定然如同《能饮一杯无》文案的结局一样,成功问鼎天下。

  都说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敌人,反推也成立。

  这还是第一次,宗洛发觉自己并不完全懂虞北洲的想法。

  在他的记忆里,虞北洲永远野心勃勃,锐意进取,心狠手辣。

  拥有权力的感觉很容易上瘾,更不容易放下。可虞北洲不仅放下了权力,这辈子似乎也没有要掺和进夺储的打算。

  当然,同他作对这点倒是孜孜不倦。

  玄骑军营里十分安静,不少士兵都露出忿忿之色。

  军中可不讲究文绉绉的那一套,北宁王都摆明了带上天机军精锐过来砸场子了,这还能忍?

  再加上源于两位将领的不对头,导致手下士兵也继承其优良传统。上回在南梁,玄骑虽说久攻不下,却也温水煮青蛙颇有成效,没想到最后被虞北洲带着天机军捡了个大便宜。

  这梁子可就结大了,至今玄骑看到天机军都恨不得往地上吐口水。

  穆元龙下意识看向宗洛,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

  整个军营都在等待殿下的指示。

  宗洛反手将手里的剑放回穆元龙剑鞘内,从一旁挂着的兵器架上拿下一把弓,又抽出白羽箭,似是漫不经心般搭弓上箭,将弓横在自己胸前,朝着虞北洲回敬了一箭。

  这支箭破空而去,直直擦过红衣将军昳丽的侧脸,坠入散落的墨发中去,留下一道蜿蜒刺目的血痕。

  宗洛记仇的很,现在脖子上被咬了一口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更别说在这之前,他还被虞北洲削断一缕头发。

  “啊,射偏了。”宗洛学着虞北洲那样,慢吞吞地收起弓,露出一个冷笑:“不好意思,本皇子如今目不能视,一时看不清,惊扰了师弟。师弟应当不会怪罪我吧?”

  两队人之间隔着这么远,宗洛连瞄准都没瞄一下,功力同清祀里轻而易举就从万岁树冠上射下福缘果的渊帝有的一拼。

  更何况他如今目不能视,仅靠听声辨位都能做到此等程度,简直叫人叹服。

  玄骑军营里,方才凝重的气氛轰然溢散。

  大家纷纷低声叫好。

  比起这边,天机军依旧沉默肃穆,如同一队无言的雕像。

  不同的将领,带兵的方式和习惯也不同。宗洛这边毕竟人不多,属于自由放任型,手下骑兵们个个关系都比较铁,平日里有事也不藏着掖着,上演武台打上一场便泯了恩仇。

  然而虞北洲麾下的天机军,则属于另外一个极端。

  天机军军律苛刻森严,气氛压抑,比之一般的队伍效率高出好几倍,属于大渊典型的军队。

  见状,虞北洲脸上笑意反倒愈深了些。

  他轻轻抬手,从肩头白裘里取出那支箭,抚摸情人般爱不释手地轻轻擦去箭尖上的血,任由指尖沾染上不逊色于身上红衣的颜色。

  “本王怎敢怪罪师兄?”

  虞北洲低声道,声音带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三殿下归来,应当是天大的喜事。师弟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呢。”

  “最好如此。”

  宗洛冷哼一声:“既然是操练,那就劳烦王爷离远点,送客!”

  他一声令下,立马就有玄骑上前,将军营大门“砰——”地一声关上,顺带把照夜白也扯了进来。

  这便是闭门送客的意思了。

  “殿下,难道就这么?”

  虽说告一段落,穆元龙心里却仍旧有些不得劲。

  想起当初殿下还未恢复记忆时,北宁王公然在城门口赠玉的行为,他自动理解为对昔日宿敌的羞辱。

  欺压到自己头上,穆元龙虽气不过,大多数时候依旧告诉自己不能意气用事,毕竟殿下去后,玄骑大不如从前,北宁王又荣宠正盛,若要触其锋芒,保不定会对全军造成影响。

  然而现在却是欺压到殿下头上来,说什么也不能忍!

  “没事。”白衣皇子摇了摇头,高深莫测道:“他快要倒霉了。”

  再过两天,就是腊月十五。

  宗洛早早地就在心里把这一天标记为虞北洲命定中的受难日,就差每天撕日历了。

  在城门口那一战,百家宴上的撩拨,大巫祠里的交锋,悬崖上的孤注一掷,药浴池里的试探桩桩件件,宗洛都记在心里,就等着过两天和虞北洲算笔总账。

  实在是重生后虞北洲把他惹火了,不然宗洛平日里还真懒得开自己身为穿书者的金手指。

  然而他记仇的很,若要真开了剧情天眼,一定会让虞北洲永生难忘。

  见殿下胸有成竹,穆元龙顿时放下心来,崇拜之情如同滔滔江水。

  不愧是殿下,运筹帷幄,说让北宁王倒霉就让北宁王倒霉。

  乍一见到自己昔日部下,宗洛也有不少想同他们说的话。

  如果进展顺利的话,等到他在明面上恢复记忆恢复目力,恢复身份后,就可以重新执掌这个兵团。

  上辈子黑化后的叶凌寒效忠于虞北洲,后者则承诺他等到夺取大渊基业后,便向卫国出兵。所以直到宗洛自刎于城下,大渊也尚未真正一统大荒。这辈子或许会有亲眼见着大一统的机会。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位士兵急匆匆过来,低声通报:“殿下,五皇子在军营外求见。”

  宗元武?

  宗洛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大记五皇弟的事,替我回绝了吧。”

  除去小八的几位皇弟里,宗元武算是同他关系最近的一位。

  可惜宗洛牢记上辈子教训,除了自己这边铁阵营的人,其他人一概不信。在他找到一个突破点之前,这几位糟心的皇弟他一个也不打算见

  营帐外,宗元武骑在马上,颇有些坐立不安。

  他望着前方高高的黑色军营,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早之前,他就怀疑那是三皇兄,没想到还真是。

  昨日清祀回府后,全府门客都收到这个消息,连夜商谈对策。

  “三皇子回来了?,千真万确。”

  “如今这副模样,想必不足为惧,就算有裴相和薛老,也总不可能封一位失明之人为储。”

  “不好说,凡事都有万一。宫中圣旨都发了,就是不知能不能治好。”

  以前宗洛还无事的时候,他府下的门客就有不少将三皇子视为大敌。

  归根结底,还是有兵权的缘故。

  虽说再不受宠,兵权却是实打实的,再加上玄骑驻扎在京郊,不像五皇子府下定北军,隔着大老远还要调兵,等赶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去年,三皇子殁于函谷关的消息传来后,门客们都松了一口气。

  “三皇子在这个时候回来,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

  “不仅是六皇子,四皇子埋伏也够深,我等先前竟然忘了这位。”

  “四皇子?就凭他那个出身,倒不如先让六皇子去试试。”

  会客室里烛火摇曳,将每个人影子拉长再拉长,衬得交谈声嘈杂,叫人心烦意乱。

  宗元武坐在主座上,双眼放空,思绪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对于主公这副模样,门客们也都司空见惯。

  他们是定北侯府请来的谋士,凡事只需同老将军请示。

  平心而论,宗元武不善计谋,为人一根筋,习武方面也平平,实在不是一位好的效忠人选。

  架不住宗元武母族家大业大。

  即使宗元武什么也不做,这些人都会帮他打点好其他的事,根本不需要他操一点心。

  他只需要按照被安排好的道路走,不拖后腿就行了。

  走神的宗元武忽然又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

  他打小就喜欢学武,年幼上尚书房时天天夹带话本,梦想有朝一日成为武林大侠,剑荡八荒。

  天天在课堂上看话本,少傅也不敢说他。大渊历代皇子,文武双全的不多,偏科生反倒不少。特别是宗元武在表现出自己对武学的极大热情后,他便整日泡在习武场上。

  母妃和武术教习都夸他天资过人,日后必能成为像父皇那样的大将军。

  先是皇帝,再是将军,其中意味昭然若揭。

  宗元武从来没和别人说过,其实他并不想当皇帝,也不想当将军。

  不过长大懂事后,这些年幼的事情,想起来后自己也只是笑笑。

  出生在这个位置,供宗元武选择的余地并不多。

  就算他学着小时候一样,拿个包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就当把皇位拱手让给宗永柳,待宗永柳登基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也会是掘地三尺把这个皇兄找出来杀了,绝对不会放过。

  定北侯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还有他在宫中的母妃,稍有差错就是万劫不复。宗元武也不是小孩子了,再一根筋,也干不出来那么白眼狼的事。

  所以宗元武心甘情愿加入了夺储。

  他不像老六老四那么心狠决绝,可以利用身边的一切,就为了那个位置。宗元武心底依旧怀有手足情谊。

  特别是对三皇兄。

  宗元武不知道有多羡慕他的三皇兄,习武打仗样样那么厉害,也不藏私,除了鬼谷不外传的剑术,其他都交给他了。

  只不过他自己不是带兵打仗的料,看到乌压压的敌军就手软脚软。

  去年函谷关一役的消息传来后,宗元武只觉晴天霹雳,甚至也偷偷派兵去找过。

  就像现在一样,他高兴三皇兄的归来,却又不禁难过。

  天家无父子,天家无手足。既然踏进了夺储,就注定了同所有皇子站到对立面。

  会客室里还在抄。

  “够了。”

  他忽然从主座上站起。

  满屋门客的讨论声霎时一静。

  宗元武嘴唇摩挲几下,沉默许久,丧气般说道:“你们讨论,本皇子有些乏了。”

  “恭送主公。”

  门客们纷纷垂首致意后,又重新开始了七嘴八舌的争论。

  有建议趁机拉拢三皇子的,有建议静观其变的,还有祸水东引的。

  不管现在吵得多激烈,等到明日,他们就会拿出一套可行方案,届时只需要照做就行。

  隔着一道门板,宗元武觉得疲惫至极。

  他揉了揉眼睛,干脆什么也不想,回卧室后倒头就睡。

  然后,他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低声劝他:“殿下息怒殿下请息怒。”

  宗元武朦朦胧胧地抬头,满堂人影重重。

  地上散落着砸碎的瓷片,周围一片狼藉。那是他最喜欢的瓷器。

  在主座之下,门客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如今三皇子收到消息,已经从边关回来,若让三皇子带着玄骑归来,后果不堪设想!”

  “此乃中途截杀的大好时机,臣知殿下念旧,但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趁陛下如今还未醒,还请殿下趁早做出决断!”

  他们乌压压的头顶铺在地上,像一座不堪重负的山。

  宗元武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浑身颤抖,流了一背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