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来被他的话、被眼前的一幕说服了。

  或许因为来这一路上种种的线索、或许因为希特五岁的女儿、或许因为镇司长的话。更或许，是眼前这个愤怒到极点还努力保持优雅的男人，让夜星来感觉他不会是一个刽子手。

  “既然是秘密实验，你为什么会知道。你也参与了？”夜星来声色喑哑，除此之外并无更大的反应。

  希特轻轻摇了下头，没有直接回答。他越过夜星来走到其中一个玻璃罐子前，将手指抵在上面，仿佛能透过玻璃碰到里面被不明液体浸泡的腺体。

  “夜先生，这是我的女儿。”希特脸上露出了一丝柔软，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全是折叠痕迹的照片。

  夜星来垂眸看向照片中的小女孩，穿着一条黄色连衣裙，眼睛大大的，笑容天真烂漫，但是完全是个东方人的长相。

  夜星来不知道希特是什么意思，但也没说话，默默地听着。

  “很可爱吧。”希特耸了耸肩膀，笑容勉强，“其实她是一个未婚妈妈生下来的孩子。未婚妈妈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她，自己却没能走出手术室。我想，我没有能力挽救未婚妈妈的生命，至少……可以挽救她，我、我是个医生啊……”

  说到最后，希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

  夜星来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低声问道：“她怎么死的？你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希特眼神一点都不舍得从幼小的腺体上移开，脸上有慈爱、有遗憾，还有一抹深切的愤恨。

  “有一天我在医院给病人手术，没来得及接她放学，等我缓过神来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失踪了。在此之前，a国上上下下在两个月之内，就有五十多个孩子离奇消失，若要追溯到更早的时候，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出孩子消失事件。她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可我一直把她当作亲生的。她失踪之后，我一直在暗中调查，也是在这期间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我联系了多家医院，确定医院每隔几天时间就会出现一个无人认领、没有身份信息、腺体被切割的孩子。”希特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他是个治病救人的医生，这么残忍的事是他无法想象的，这一群幼小的孩子，是怎么忍受失去腺体后痛不欲生走向死亡的过程的？

  夜星来抬起干涩的眼睛，心被一只手拉着狠狠向下坠落，抹去一个人所有的身份信息，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联邦政府。

  希特缓了一口气，说出了更残忍的事实：“然后我意识到了，这件事里面绝对有a国高层的参与，我用尽了各种手段，终于找到了那些被切割的腺体的去处，也找到了我女儿的踪迹，当时她还没死。而且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些都源自于联邦政府的秘密实验。”

  “后来你是怎么知道的？”夜星来问道。

  “在我发现这件事之后，这个家伙——”希特转头看向被捆绑在椅子上的男人，眼神恨不得能活活剜下他一块肉来，“他告诉我，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a国的未来。可笑吗？扼杀无数孩子的性命，去换取什么a国的未来？用一些幼小生命，用他们的鲜血……”

  似乎觉得说下去没有意义，希特渐渐冷静下来，“他说只要我顶罪，他就放过我的女儿。他们用孩子尸体上腺体切割的伤痕来指控我，他们说那是医生才能做到的切割伤口。即便如此，我当时还是不知道，这背后有多大的阴谋，直到前不久，在联邦大牢一个神秘人找到了我。”

  “神秘人？是谁？”夜星来皱眉问道。

  希特摇头道：“我不清楚，他只是把这件事真相告诉了我，他从来没有现身过，也是他帮助我从大牢逃了出来，指引我找到你。”

  “镇司长知道这件事吗？”夜星来的心越来越沉，这件事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加恶劣，牵扯到的人恐怖不止联邦政府和a国高层这么简单。

  “神秘人是趁镇司长离开才送我出来的，天时地利人和，镇司长并不清楚。不过，关于这场实验，镇司长大概已经查到了，当初我本应该是死刑，是他救了我一命，把我带去了联邦大牢。”

  “你为什么相信神秘人的话？他难道没有可能在骗你吗？或许他有别的原因，或许他只是想利用你。”

  说出这番话来，夜星来十分疲惫，他本不该是这样的人，他本不该犹豫，他本该直接带走希特，而不是在这里听他说这番话！他的任务本来就只是把希特带回联邦大牢，无论这里面有什么内情都跟他没有关系，可是……

  “神秘人为什么让我来找你？”夜星来沉声问道。

  希特转头看着夜星来，眼神异常明亮，“他告诉我，你的存在就代表了真相。”

  夜星来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掐断了呼吸。

  通过实验手段来控制发情期和易感期……

  夜星来顿感头皮发麻，身体仿佛有一股横冲直撞的戾气，他死死咬着牙齿强忍着，双眼逐渐遍布血丝，空气中弥漫起了躁动不安的芸草信息素，清晰到让身为beta的希特都不禁皱紧了眉头。

  “他说，秘密实验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了，你是这项实验失败的实验体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希特的声音平稳冷静，却如雷贯耳。

  夜星来感觉浑身血液都被冻结，自己这十几年忍受的痛苦，都是来自于一场狗屁实验？这算什么？

  同时，夜星来意识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他唇瓣颤抖，低声问：“我是失败的实验体中活下来的人？意思是实验……成功过？”

  希特残忍地点了下头：“是，即便成功率不高，一千个未分化的腺体里面或许会出现一个，但也足够联邦政府组成一支军种。而且，他们还在不断进行实验、不断提高成功率。”

  这样的实验几乎是完全剥夺一个人的情绪，让他们变成联邦政府最冰冷最无情的武器！而更残忍的是，要用一千个未分化的孩子的鲜血，来浇筑这一把属于联邦政府的武器！而夜星来就是这一千个孩子当中的一个，可或许他运气比较好，他活了下来，那其他人呢？是不是都变成了玻璃罐子中一个个犹如花苞般美好的腺体？！

  “他还告诉了你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你还知道些什么？全部、全都告诉我。”夜星来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即使他的信息素快要失去控制。

  希特苦笑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他的目的或许只是让你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我不知道他是狱警还是犯人，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帮我从大牢里逃出来的原因，也仅仅是我参加了大牢里的一场比赛引起了他的注意，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清楚。”

  不，不可能，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这个神秘人绝对有别的目的！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这一切，和镇司长有没有关系？这里面牵扯的人，恐怕不仅仅是联邦政府和a国。

  夜星来仿佛坠入一个泥潭里，如果不把自己身上的泥污清理得干干净净，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夜先生，我愿意跟您回去，现在我的双手已经沾上了鲜血，也不能从这件事里把自己摘出去。可是我想再请求您一件事，请问现在，我可以为我的女儿报仇吗？”

  希特的语气并不像即将要为自己的女儿报仇，更像是在祈求、在用力抓住自己身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助着迷茫着绝望着。

  或许在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又或许是镇司长的那一句提醒，夜星来现在无比的冷静。

  他目光锐利冰冷，看向椅子上面如死灰的西装男人，男人接触到他的眼神，身体情不自禁地发抖起来，眼泪唰唰往下掉，哀求道：“不、你们不能杀我！你不是来抓他的吗？你把他抓回去！我是联邦政府的人……我只是听从他们的话……”

  夜星来没有说话，他知道应该把这个人交给a国元首自己处理，他的任务只是抓住希特这个重刑犯。

  可眼前每一个幼小的腺体，都好像是一具具痛苦挣扎而死的孩童尸体。如果把这个人交给a国，得到的结果会是什么？元首会不会也是这件事的参与者？这个人会不会被联邦政府保护下来？

  “随便你。”半晌后，夜星来侧开头，哑声道。

  他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相反他任性极了，就算偶尔听一回话，也只是不想牵连身后的“白鹰”组织。可是这一次，他要自己去寻找真相。

  “谢谢您。”希特朝他点了点头，从风衣里取出一把银白的手术刀，逐步向男人靠近。

  男人惊恐地大叫道：“不……别过来……别……救命！”

  希特一刀划开他腺体外的皮肤，男人痛苦得五官扭曲起来，夜星来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希特用颤抖的双手撕开男人皮肤的伤口，男人尖叫数声，刺耳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储藏室。

  那些孩子被割开皮肤取出腺体的时候，也会像他一样害怕到尖叫吗？

  夜星来这样想着。

  如果他运气再差一点，是不是也早就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腺体？

  夜星来相信希特的话，也相信自己真的接受过某种实验。因为他的童年记忆是空缺的，从记事起他就已经分化成了oga。

  希特咬紧牙关，用手抓住男人的腺体，活生生地从他身体里拽了出来，男人已经痛晕了过去，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鲜血像瀑布一般，染红了希特的双手，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滑落到袖口，浸透了小臂的衣服，让他看上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一样。

  最终，希特拽下了男人的腺体，成熟的腺体就像一朵染红的花，被希特丢弃在一旁。

  那个优雅的男人身体发抖，将血淋淋的双手举到眼前来，眼泪从脸颊滑落，从他脸上夜星来看不到大仇得报后的痛快，反而是更深层次的绝望。

  “我……这么残忍的事……我是医生啊……”

  他像是在对夜星来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原本他的双手，只应该用来治病救人。

  “你走吧。”

  夜星来像看一场讨厌的闹剧，疲惫地合上眼睛。

  希特瞪大双眼，难以相信地看着夜星来，连眼泪都忘记掉下来。

  “滚吧！”夜星来不耐地骂道。

  他不是什么善人，他也不在乎什么好坏，他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他做的决定也从来不需要原因。

  “可……”希特茫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椅子上不知死活的男人。

  “我不是在怜悯你，也不是想帮你。”他仅仅是做了他想做的事。

  “那您怎么办？”希特颤抖着问。

  “我有我的目的，滚吧。”

  希特眼眶一热，眼泪瞬间脱眶而出，他是医生，就算杀了人，他也想继续治病救人。

  他朝夜星来弯下腰，“谢谢您，夜先生。如果有一天您需要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您！”

  “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希特抱走了他女儿的腺体，临走前告诉夜星来，他会研究出实验对腺体做了什么，说不定可以帮助到夜星来。

  夜星来疲惫得不想说话，摆摆手让他赶紧滚。

  第二天清晨，白鹰组织基地的大门被人狠狠撞开。

  一个戴着贝雷帽的女人冲进实验室，神色慌张地喊道：

  “不好了！夜星来杀了a国的科研人员被抓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