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楼, 这是位于锦宁市的一家高级餐厅，淮扬菜做得非常地道。

  杨夜和顾良这两个人，今天请明天与段易来这里吃饭。

  此时此刻，威尼斯包厢, 大圆桌旁, 明天和顾良遥遥对坐着, 两个人相顾无言, 在缓慢的等待时光里，分别把面前的白开水连续喝了三杯。

  之所以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杨夜和段易分别因事耽误了，还没来得及赶到。

  顾良本来就是话少的人, 不过这个时候他素来淡漠的眼神里，稍稍透出了些许心虚。

  瞄一眼对面的明天, 他心里想的是——这人还记得……我揍过他吗？

  他毕竟孤身一个人“嫁”到段家来了，连小姨妈都觉得段易讨了个好“老婆”, 听小易说他的身世也很可怜的，不能显得自己在帮小易欺负他。

  明天喝下第四杯白开水的时候, 心里想的则是——他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之前在游戏里有点把他当成情敌了，他没看出来吧？那会儿自己是不是表现得不够稳重？

  不过他和小易哥确实过于亲密了……不行, 就算他是小易哥的表哥也不行。对了，杨夜是怎么处理他和小易哥的关系的呢？我记得他俩的关系好像不怎么好。

  算了, 我不能学杨夜。我还是得和表哥处好关系。不过, 杨夜那个人很容易让人和他混熟, 表哥这个人倒是很难看透。

  这两个人各自盘算着各自的, 冷不防视线一交汇, 双双点了个头, 然后彼此移开视线。

  空气中的尴尬分子正在迅速变浓, 必须尽快来一个会聊天的人缓和气氛。

  于是顾良迅速拿出手机给杨夜发微信，一句“你到哪儿了”还没有发出去，手机一震，是杨夜发来的：“会议延迟了一会儿，赶上下班高峰期，我堵在了高架上。不过别急，下高架就是小南楼了。”

  另一边，明天做的是同样的事情。

  随后他收到段易的语音。“小天你到了吗？我哥他们呢？你等我会儿，被财务绊住了逼我给他下个季度的预算呢。你们等我会儿，现在估计堵车，那我完事儿后坐地铁过去，大概十来分钟。”

  顾良：“……”

  明天：“……”

  两个人继续无言对坐，分别又喝了三杯水后，又先后去了一趟厕所。

  后来还是明天先开了口。看向顾良，他用非常端庄礼貌的表情问：“表哥和哥夫这么正式地请我们吃饭，有什么事儿吗？”

  顾良看他片刻，回答道：“嗯……确实是有事。”

  明天便道：“小易哥公司那边有点事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顾良想了想，倒也如实回答：“其实是有一件事想拜托你们。”

  明天：“但说无妨。”

  顾良又道：“是这样的，我和杨夜又被宋帝王安排了任务，得去那边一段时间。杨夜的妈妈血压和心脏有点问题，跟他爸爸一起去疗养了，所以这件事也不好麻烦他们。小姨妈那边又去旅游了。所以……”

  明天很快明白过来了，问：“是不是要让我和小易哥帮忙照顾小西和小北？”

  这两个孩子是杨夜和顾良在阴差阳错之下收养的一堆龙凤胎，其中男孩子叫杨小北，女孩子叫顾小西。

  因为收养的缘故，这两个人当然长得和他们一点也不像。但言传身教对孩子们的影响果然十分大，孩子们的性格和他们是很像的。

  只不过杨小北像杨夜，比较活泼好动；顾小西则更像顾良，相对沉默听话，也非常爱学习。

  因此，对于顾小西的学习，顾良是从来不操心的，但杨小北就让他头疼不已了。

  此刻，听到明天这话，顾良露出了十分欣慰的微笑。“是的。不知道方不方便。其实我为他们请了煮饭阿姨和家教老师的。但是不巧，最近他们全都因事请假了。再说全权托管的话，我确实也不放心，所以不得不麻烦你们。”

  明天摇头：“不麻烦。我觉得没问题。”

  “那真是太谢谢了。”顾良道，“不过就是有一点。麻烦帮我盯一下杨小北的学习。他这次数学又只考了89分。这个成绩太差了，我实在不放心。”

  明天皱眉，附和道：“才89分？那确实是太差了。”

  顾良的笑容变得更欣慰了。“对！我就说这个成绩太差了。但杨夜居然说我逼孩子太紧。小易说你从小成绩就很不错，果然，你跟我看法相同。”

  想到什么，顾良又补充一句：“小易的理念估计跟杨夜差不多。毕竟他从小就皮，从来不爱学习。他负责这件事，我是不放心的，那杨小北就交给你了。”

  明天点点头：“放心吧表哥。”

  犹豫了一下，顾良问他：“那下次月考，我希望他能考到99分左右，你觉得有问题吗？”

  “杨小北才小学三年级，我觉得完全没问题。”明天道，“其实因为我被绑架的缘故，我当年高中的课程，都是在从theoon逃出去后自学的——”

  顾良由衷道：“那看来你对学习确实很有一套了。”

  明天：“是。我觉得小学课程完全不难。我有信心让他快速提高数学成绩。”

  单枪匹马闯到游戏最后的、素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非常擅长制定作战计划并严格按照计划执行以至于向来稳操胜算的明天，信誓旦旦在顾良面前立下了军令状。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会在杨小北那里翻车。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晚上。

  段易在书房里噼里啪啦敲代码，因为门没关的缘故，客厅里明天与杨小北的对话清楚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明天：“每盒粉笔134元，每瓶墨水62元，学校买了6盒粉笔5瓶墨水，共花多少钱。这道题非常简单，看一眼就会了。1346 625=3904，也就是39元4分。请问……你的答案为什么竟会是50元？”

  杨小北：“因为除了粉笔墨水，学校还买了黑板擦。两个黑板擦要十几块钱。”

  明天：“……可题目里没有写到黑板擦。”

  杨小北：“但是学校需要用到黑板擦。”

  明天：“做题是要看题目的。”

  杨小北：“出题的就一定写得对吗？只买粉笔不买黑板擦的话，老师写一段时间，黑板就没法用了啊！”

  沉寂许久后，客厅里传来翻书页的声音。

  紧接着明天的声音沉沉得传来。“算了，我们来做语文。嗯……古文翻译，‘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这句简单，翻译这句吧。你们老师特意说明了，这些翻译是超纲题，翻译得不准确没关系。主要是先培养一下你们的语感……

  “嗯……这句话的意思为什么竟会是‘今天我欺负你，是你教的’？？？行吧，我们换一句——”

  哗哗翻书的声音再度传来，而后明天道：“‘女还，顾反，为女杀彘’，翻译这个吧。对了，‘彘’可能对你来说是生僻字，我可以给你提示，这个字的意思是‘猪’。”

  过了一会儿，杨小北用稚嫩的声音翻译道：“哦，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句话嘛，我懂——‘你还反了你了，杀你的猪去！’”

  明天：“…………”

  半晌后，明天：“换个题吧。考常识的。《三国演义》中的‘凤雏’是指？”

  杨小北：“嗯……菊花？”

  明天：“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联想？”

  杨小北：“反正我觉得是。”

  明天的声音严厉了：“这种事不能说你觉得。就比如刚才那道数学题，题目没有写学校买黑板擦的时候，你不要自己发挥。”

  杨小北：“可老师说了，我们要发挥想象力！”

  再度沉默许久后，明天的声音忽然沉得可怕，已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了。“小北，我要提醒你一件事。认真学习非常重要，审题也非常重要，有时候不要太发散思维，因为这样会影响你解题。如果在无限流的那种生死世界里，乱发散思路不认真审题的话，你不是考试分数差这么简单，你会死。”

  段易听到这里，不知道怎么就脑补出了明天开大爆发阴沉沉说出一句“算了我累了毁灭吧这个世界”的模样。

  一边憋着笑，段易一边赶紧跑到了客厅里把明天按住了。

  “算了算了啊小天。跟孩子计较什么呢？”

  明天皱眉：“不是，我……”

  段易：“哎呀，小孩子天马行空很正常，不要扼杀孩子的想象力嘛！”

  明天：“可是……”

  段易：“你去帮我继续把那段代码写完吧。这里放着我来。我来教！”

  此刻段易的心情倒是很放松很愉悦的。

  不过这仅仅是因为他没有料到——旁观大人辅导孩子，与自己亲自辅导孩子的心情，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明天花了十分钟时间写完代码，再花二十分钟时间冲了个澡，擦着头发走到客厅的时候，他看见段易的头发已经彻底乱了。

  ——那是他在十分愤怒的情况下，不自觉狠挠自己的头发导致的。

  只听段易用几乎吼的声音道：“诶杨小北你告诉我，‘狼窝里原本有10只兔子，狼又抓来了3只，问一共有多少兔子’这么简单的加法题，为什么你会做错？10加3等于13，这很难吗？为什么答案会是0？”

  杨小北：“因为狼把兔子都吃掉了。”

  段易咬牙切齿：“可是题目没有说狼会把兔子吃掉！”

  杨小北：“可是这是常识啊！”

  段易吼道：“就算狼要吃兔子，那你怎么知道它有那么大胃口把兔子吃完了？如果按你的这个思路，这题没答案了！”

  杨小北回吼道：“所以这道题有多个解！答案可以是0到13中的任意一个！”

  卧槽。

  段易感觉自己拳头硬了。

  这回换成了明天冲上来按住他。“冷静，小易哥，冷静、冷静！”

  一个小时后。

  总算辅导完杨小北做作业，他去洗澡了，而段易和明天双双倒在了沙发上，两个人都觉得比跑完一场马拉松还累。

  段易侧过头，看见的是明天生无可恋的脸。

  然后他听见明天说：“我本来想过，从现在开始研究人造胚胎和基因编辑技术，反正我父亲搞生物科技的，研究所里有现成的实验室给我用。”

  段易也一脸生无可恋：“你该不会想搞个我俩的孩子出来吧？”

  明天无奈望着天花板：“原本是这么想的。现在我放弃了。”

  段易拍拍他的肩：“放弃是对的。带孩子不是人干的活。我现在对表哥和哥夫又更佩服了一些。带一个孩子已经够痛苦了。何况他们还带了两个。人类幼崽实在太可怕了！”

  明天想了想道：“不过顾小西很聪明。我看过她的作业，完全不要辅导的。你看，人家一个人在客房写作业，完全没问题。所以倒还好。”

  段易：“说得也是。主要就是杨小北了。”

  两个人刚说完这句话，顾小西穿着可爱的棉绒睡衣，踩着带有两个兔子耳朵的拖鞋“踏踏踏”地走到两个人面前，清清脆脆喊道：“表叔好，小天哥哥好！”

  为什么喊我“表叔”，喊他“小天哥哥”？

  算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段易坐直了微笑着问顾小西：“怎么了？”

  顾小西说：“后天是我们学校的文艺晚会，我们班的女生都要表演舞蹈。老师把服装和头发的要求发家长群了，刚才顾爸爸转给我了。”

  段易心里一个咯噔，跟明天交换了一个“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的眼神。

  顾小西的视线在他和明天之间来回看了一眼，问：“你们能陪我去买个公主裙吗？另外，你们俩，谁会帮我编辫子和化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