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老样子,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青年利落地从背后拿下背包，放在地上后解开缠绕在上面的绳子，背包立刻摊开成了一块麻布,很多小果子就出现在了上面。

  这些人接过青年递过来的果子,往嘴巴里一咬,又麻木地转过头，各自找了一个角落安安静静吃了起来。

  分发现场很快只剩下来两个人,一个是正在分发果实的青年，一个是瘦骨嶙峋的中年人。

  中年人头发乱糟糟的，毛躁的头发像狗啃的。

  脸上衣服上粘着脏乱的污泥，浓密的络腮胡布满了半张脸。

  和其他麻木的人不同，这个人的眼神中还有几分神采,还能完成基本的对话交流。

  听到青年的回答，络腮胡深深看了他一眼，禁不住泼了个冷水：“百里辛,从你到这里也已经有五十年了。你还不明白吗？那个声音就只是个普通的声音而已，没有任何意义。”

  “认命吧，没人可以从这里出去的。”

  百里辛面前的麻布上仅剩下最后几个绿色果子，他从里面拿了几个果子塞进络腮胡的怀中,神情冷淡又带着礼貌，“既然能进来，一定有出去的办法,我一定要从这里出去。”

  他说着把最后两个果子拿起来，一个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一个抓在了左手里。

  右手把地上的布块和绳子收拾好,他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望着百里辛离开的背影,络腮胡叹了口气,轻轻摇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我有时候真是羡慕你，初生牛犊不怕虎。”

  微弱的声音从背后传进百里辛的耳朵里，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再反驳什么。

  他径直走向了生存区的一棵大树前，拿起树边打磨出了棱角的一小块钻石，在树上划了一个“一”的符号。

  划完，这个“一”正好和之前的痕迹组成了一个“正”字。

  百里辛抬起头，整棵大树的树干上，全是整整齐齐、一个接一个的“正”字。

  它们密密麻麻排列在上面，无声地展示着漫长的岁月。

  百里辛：【逃生系统，s419？】

  咬了一口青果，饱满的汁水立刻溢满百里辛的口中。

  顷刻间，他的嘴里就被苦涩有酸甜的复杂多层次味道充斥着。

  味道不好吃，但他的背包里已经没有了可以充饥的食物。

  百里辛又在脑海里喊了几声，预料之中的，他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来到【时间囚笼——永恒钻石山】已经有50年了，这里就像一个被系统遗忘的无尽深渊。

  他可以打开背包，取出里面的日用品，但道具卡都失去了作用，和逃生系统还有s419也失去了联系。

  他背包中虽然当时储存了很多如用品和食物，但到底抗不过日不一日地消耗，早就用光了。

  周围虽说还有些其他人，但他们早就屈服于刻板行动，失去了思考。只有每天的进食，或许才能证明它们还活着。

  头顶已经是一片漆黑，周围寂静无声，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百里辛三下五除二吃掉了青果，将那块小钻石放回原处，转身靠在树边坐下来休息。

  青果吃剩下的种子他没有扔掉，而是在地上的泥土中抠出了两个小洞，将种子中了进去。

  他一边种种子，一边打开了任务栏。

  虽然和逃生系统还有s419切断了联系，但任务栏还是可以打开的。

  任务栏中只有一条任务。

  【副本：时间囚笼——永恒钻石山】

  【任务内容：离开时间囚笼，任务完成后可获得稀有道具——钻石之心。】

  【时限：无。】

  【注意事项：夜晚是深渊的乐园。】

  【友情提示：打破永恒钻石山，即可离开永恒钻石山。】

  系统对时间囚笼的定义，也是“副本”。

  这么说来，这个世界应该也是系统从内部像连线一样关联到的一个位面世界。只是这个世界太难攻克，所以就被系统拿来当成了惩罚监狱。

  这个任务中让百里辛比较感兴趣的是那个任务奖励。

  “钻石之心”，看到这个名字，不免让百里辛想起了自己之前获得的一个道具。

  那个道具叫“人鱼之心”。

  “人鱼之心”是一个黑珍珠模样的吊坠，成长型治疗道具，当时在通关【亡灵】副本的时候，还是多亏了人鱼之心才能顺利完成任务，是一个非常bug的道具。

  钻石之心，会不会是和“人鱼之心”差不多的bug型道具？

  ……

  远处那些刻板行为的麻木人类吃完果子，有的继续开始转圈圈，有的则是打了个哈欠，直接躺在地上睡起觉来。

  络腮胡吃完后将种子随手一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百里辛面前。

  这棵树少说也有上百年了，远远看去就像一个黑咖色的墙壁。络腮胡扶着树干，学着百里辛的姿势坐在他身边，离得他不远不近。

  络腮胡是这群人中少有的还残存理智的一个。

  感受到身边坐了人，百里辛朝着络腮胡看了一眼，又继续盯着面前的地面发呆。

  络腮胡想了想，叹了口气：“你为什么坚信那个声音是线索？”

  “可能那就是钻石山最正常不过的地壳运动，每年都到了特定日子响一声而已。”

  “我知道你很努力，也很想离开这里。但我还是那句话，你抱有的希望越大，被消磨之后的失望也会越浓烈。”

  “我以前刚进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每天都会从那根绳子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我也和你一样，尝试着凿开钻石山。”

  “但是没用，我坚持了二十多年，只凿开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凹槽。如果说可以一直凿还好，但是我们需要在每天天黑之前赶回生存区。”

  时间的摧残好像没有给百里辛留下什么，他的手指一如既往的纤长，依旧是那玉石一般的洁白。

  百里辛眼睛有些出神，手指似乎也是漫无目的地在土地上画着什么东西。

  络腮胡说的没错，永恒钻石山不是没有注意事项，而是需要自己探索。

  白天的时候钻石山是很安全的，天色一黑，外面将成为深渊的乐园，只有生存区这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如果外面只是怪物，那还好说，说不定还能搏一搏。

  但事实并非如此。

  “深渊的乐园”，就真的是深渊。

  周围会被黑暗覆盖，所有的东西都会被黑暗吞噬，毫无招架之力。

  唯一的方法就是赶在天黑前回到生存区。

  百里辛甚至觉得这个地方，很像是代码中的bug，想要修复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它自己错乱下去。

  而从这里到钻石山的边缘，用尽全力也需要半天的时间，但还需要再花半天的时间跑回来。

  中间留给开凿钻石山的时间也只有那短暂的一两个小时而已。

  见百里辛没有回答自己，络腮胡以为百里辛的信仰已经开始慢慢塌陷，叹了口气后继续道，“你听到的那个声音，我也听到过。”

  “不光是我，”络腮胡指了指远处那些麻木的人，“他们同样也都听到过。”

  “你看到那个人没有，”络腮胡指尖定在了其中一个原地绕圈的男人身上，“我刚来的时候，他就像现在的我一样，还是有点理智的。”

  “但过去了没几十年，他也变成了那样。”

  男人揉着脸苦笑一声，“再过不久，我也会变成他那样的。”

  “明明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却无能为力，悲哀吧？”

  “我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百里辛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络腮胡，眼神执着且坚定，“我不会。”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经历过现在这种的困境，甚至比现在更加绝望和孤寂，你知道我那时候经历了多久吗？”

  络腮胡还是第一次听青年提起这个，已经麻木不仁的心有了几分好奇，“多久？”

  百里辛：“近万年。”

  他也不是一上来就像现在这样强大的，他也曾经弱小过、无助过、不甘过。

  在最开始被s419绑定做快穿任务的时候，他脆弱的心被慢慢打磨成了坚硬的钻石。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完美的人，更不是别人口中说的天才。

  他只是比别人更加努力，更加坚强罢了。

  现在他所有的能力，都是因为以前磨砺时候的馈赠。因为有了曾经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他现在才能应付很多事情。

  他也曾经怨天尤人过，他也曾经怨恨过。但当熬过低谷，成为了那个为了目标坚定不移的人时，他才开始有些感悟。

  磨难就在面前，你躲不开，那就扛过去。

  熬过去了，你就是鲲鹏。

  熬不过去，你就是泥沙。

  所以他才会能帮新人一把的时候就帮他们一把，不是因为他圣母，只是因为他也是过来人。

  有一句话说的不是挺好的吗？自己淋过雨，就会知道给别人递一把伞。

  络腮胡愣了愣，两秒后忽然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他应该是好久没这么笑过了，浓密的胡子都跟着乱颤起来。

  百里辛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将树枝放在一边，两只手将身边瀑布一样的黑色长发打理了一下，团成一团放在了怀里。

  他头发盘得很

  好看，远远看去仿佛一朵盛开在黑夜中的巨大黑玫瑰。

  络腮胡笑了好一会儿，才收起了笑声，“得了吧，看你的模样也就才二十一二岁，我在这里待了200年，游戏大厅也就过了10年。当时我在游戏大厅的时候可没见过你这号人物，就算是从我进入时间囚笼算，你顶多进入游戏大厅10年。”

  “10年，再加上这里生活的50年，然后加上你原本的20岁，你最多度过了80年的时光，怎么可能有近万年。”

  “不是巧合。”百里辛没有再解释什么，而是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络腮胡愣了一下，“什么？”

  百里辛撑着树干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接着一只手拿起树枝，另一只手随意地抓着自己的长发，树枝轻轻在地上的某一点敲了两下，“我说那个声音，绝对不是钻石山的地壳活动，也不是什么巧合。”

  “它每一年都会出现一次，出现的时间很特定，总是那一天。”

  “它响了五十年，我也观察了五十年。”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络腮胡的目光顺着百里辛的视线落到了地上，刚才还以为百里辛是在地上乱画一通，但却不是。

  百里辛画的是钻石山的地图。

  中间小小的一个圆圈是他们的这个生存区，生存区边上连着一条线，就是那条连通外面的绳子。

  绳子的尽头，是一圈巨大的嶙峋圆形，圆形像巨人一样将中间的圆圈包裹在其中，没有一丝缝隙。

  百里辛手里握的树枝，就点在了钻石山的某个位置上。

  络腮胡疑惑道：“发现了什么？”

  “五十年的时间，”百里辛手指轻划，树枝的定点就向前移动了一段距离，“我发现那个声音越来越近，已经从刚才的位置，来到了这里。”

  络腮胡表情猛地一怔，他呆呆望着百里辛的手腕，“你的意思是……”

  百里辛：“永恒钻石山，你应该也听说过那个寓言故事吧？”

  络腮胡点了点头，“进入时间囚笼的时候，系统有介绍过。”

  百里辛娓娓道：“永恒有多少秒？”

  “在后波美拉尼亚有座钻石山，每隔一百年就有一只鸟飞来，用它的嘴啄山，等整个山都被啄掉时，永恒的第一秒就结束了。”（节选，出处看作话）

  “故事里出现了一只啄钻石山的鸟。”

  络腮胡目光依旧有些呆滞，其中还带着一种无法诠释清楚的激动，“你是说，那个声音其实是那只鸟每隔一年就飞过来啄永恒钻石山？！”

  “但怎么可能？”络腮胡想起了什么，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系统哪有这么好，把我们关进囚笼里，还给我们安排上专门打破钻石山的大鸟？”

  百里辛眼神有些恍惚，“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不过也有一种可能，系统无法阻止这只大鸟的出现。”

  “系统就连和我们建立对话的能力都没有，把我们送进这个副本，已经是它能做到的最大限度。这种情况下，它又怎么可能做什么手脚？”

  络腮胡眼神再次激动起来，他接着就听百里辛继续道，“我从五十年前，就开始沿着那个声音的发出点开始反向凿山。”

  络腮胡：“成果如何？”

  百里辛：“五十年的时间，一万八千两百多天，我凿开了两个拳头那么大小的深度。”

  “两个拳头……”络腮胡举起自己的拳头比划了比划，然后震惊地看向百里辛，“你凿开了这么深的距离？怎么做到的？”

  百里辛眉头挑起来，忽然露出了一个不可一世的桀骜表情，“我可是百里辛，你当我是谁？”

  “不光是蛮力，还要靠技巧。”

  “钻石说白了，就是连接过分紧密的碳原子手拉手组成的钻石晶胞晶体，既然是手拉着手，那就还是有脆弱的地方。”

  五十年了，络腮胡这还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听百里辛讲话，听得那是一愣一愣的，云里雾里，更听科幻故事一样。

  手拉着手的碳原子？脆弱的地方？

  他是说他是找到了碳原子和碳原子连接的地方，从那里敲开的？

  这他妈怎么可能？那可是原子啊！

  见络腮胡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明显不信的表情，百里辛也没多说什么，而是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我先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络腮胡看着百里辛站起身、利落地往树上跳去的身影，又看看地面上最后画出来的那一条横线，他思索十几秒，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仰头望着百里辛的背影，开口道：“百里辛，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自从来到这里凿了20年结果毛都没凿开之后，他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离开过生存区了。

  但今天百里辛的话，却忽然让他重燃起了离开这里的期望。

  去看一看，又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百里辛这小子说话神神叨叨的，经常语出惊人，让人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自己还能帮忙一起凿，多一个人，就多一个离开的力量。

  如果他说的是假的，自己也就彻底打消那不切实际的幻想，最后回归现实而已。

  百里辛已经钻进了树干上的木屋中，听到络腮胡的话，他从小小的门口探出脑袋，“可以，天一亮就出发，晚安。”

  那头黑色的长发立刻一泻千里地垂落下来，足足有四米多长，在树干处荡漾，好像一条悬挂在枝桠上的调皮树藤。

  络腮胡盯着百里辛的头发看了一会儿，“你是不是该剪头发了，都这么长了，不重吗？不感觉往下坠吗？”

  百里辛把头发拉上去，“还不用，我留着有用。”

  络腮胡：“……”

  留着有啥用？

  学长发公主，放下来吊老公吗？

  啧啧啧，好奇怪。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次日天蒙蒙亮，络腮胡就被一个力道戳醒。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就发现已经收拾好的百里辛站在自己的面前。

  青年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那个麻布包裹被他缠在了腰上，一头长发也稳稳盘在了头顶上。

  钻石折射着太阳的光辉，五彩斑斓的光芒刚好照到青年的眼中，青年那双本来就璀璨的双眸瞬间变成了满天星辰。

  络腮胡一时有些看呆了。

  百里辛居高临下地扔给了络腮胡一个果子，干练地开口，“我小木屋里还有一个果子，你吃完再来，这么久没有过绳子，怕你体力不支。我先出发了，等你收拾后再来找我。”

  络腮胡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昨天晚上临睡前的豪言壮语，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拿起果子咬了一口，“好，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百里辛没留下来等络腮胡，转身朝着那条手腕粗的绳子处飞奔。

  他没有一点迟疑地跳上绳子，就像一只矫健的黑豹，没多久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很快融入到了还有些暗沉的云层中。

  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也跟着青年的离开，声音渐渐远去。

  络腮胡三下五除二囫囵吞枣一般快速吃掉了果子，然后来到了绳子面前。

  他看了看这条细窄的绳子，又看看下面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心头忽然涌上了一阵害怕。

  那股恐惧的感觉袭来，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两百多年前来到这个时间囚笼的时候，他天天奔跑在绳索之上，从未曾害怕过一次。

  可现在再看这条绳子，他竟然是这种反应。

  络腮胡忽然苦笑一声，举起厚重的手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脸。

  他拍打的动作很响亮，就连那些陷入刻板动作的人都疑惑地看了过来。

  别害怕！

  络腮胡给自己打了打气。

  你当年好歹也是公会会长啊！怎么说也是排行榜上鼎鼎有名的风云人物！

  以前都是别人害怕你的份儿，什么时候有你害怕了！

  你可以的！迟焰！

  劳资牛逼，天下无敌！搞起来！

  迟焰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接着，他磕磕绊绊迈出了第一只脚。

  远处那几个整晚没睡觉原地转圈圈的人停下了脚步，他们目光呆滞地看着迟焰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什么。

  万事开头难。

  有了开头，一切就好了很多。

  他原本能力就不错，只是因为长期的惰性导致能力后退。现在重新将能力捡起来，也比初学者要快上很多。

  迟焰首先是找了找感觉，等到找到了感觉后，他重重吐了一口浊气，开始像百里辛那样向前飞奔。

  最开始奔跑的姿势还有些笨拙，甚至有几次晃晃悠悠，险些从绳索上跌落下来。

  铃铛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人的慌张，焦躁地发出杂乱的铃声。

  那铃声震得人头皮发麻，让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难以自控。

  可这反而激起了男人的斗志欲，越是濒临死亡，就越是严谨和冷静。

  曾经被自己舍弃的争斗欲和激情，在这一刻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如同火焰一般被重新点燃了！

  其他人像是得到了什么感召，开始默契地朝着绳索的位置移动，男人奔跑的姿势越来越利落，跑着跑着，他忽然张开双臂大笑起来。

  那肆意狂妄的笑声和动作，仿佛苍穹中不驯的鹰。

  麻木的众人中，其中一个人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