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1章 锦绣堆51
作者:淇泮      更新:2023-02-02 02:46      字数:5076
  寄娘被重新压回晔王府,府外换成了重兵把守。

  不日,施牧写下一篇《青莲赋》,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叙述了自己得知寄娘一个居士被迫成为王府次妃十几年身不由己屡遭残害、目睹晔王恶贯满盈却无处诉说、身在锦绣心如油煎的悲惨经历后内心的心痛与愤怒。

  他先写寄娘的痛与恨,又写自己知情后的同情与愤怒,最后从天道公理与国法伦理的角度,支持寄娘挺身而出的揭发,赞扬她在王府富贵锦绣生活的腐蚀下、在晔王府这样一个肮脏污秽的淤泥之中,依旧怀抱青莲之心,志不改,性不移。

  施牧的赋是当日文会上力压众才子拔得头筹的,谁也不能小看文人的笔杆子,好的檄文能翻了天地。

  而支持寄娘的文人还不止施牧一个。

  施牧带头后,三惠书院的乐章先生、桔山先生也站了出来为寄娘喊冤,第二天,孙大儒也发声了,他做了一首诗,虽没有明说此事,却生动描写了一个被抢亲女子的悲惨人生,最后一句感慨权贵贫贱天地之别的总结更是激起无数贫寒子弟的共鸣。

  孙大儒的诗传出来不久,周大儒直接写了谏言请求递交皇帝,大意是让皇帝彻查晔王恶行,还无斁夫人为首的众位无辜女子自由与公道。

  现在的寄娘对外是曹琳独女,本身又是难得的才女,早就在文人间有很高的名声,如今加上施牧这个正炙手可热的才子支持,多位地位甚高的名士大儒帮声,几乎大半的文人都站在了她这一边。

  换到现代,她这是本身名气高流量大,又有顶流施牧和泰斗大儒全方位撑场,围观者下意识就站在她的角度代入种种事件,自然而然站在了她这一边。

  皇帝受到了空前的压力。

  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原本,哪怕他要处置晔王,也不打算放过妻告夫的史王妃和寄娘。

  但是如今外头的文人都支持无斁夫人,认为她弱质女流无依无靠,好不容易等来晔王倒台有了摆脱桎梏的机会,请求皇帝放她自由,安度余生。

  皇帝可以任性,但是不能对抗这么多文人,本朝话语权最大的就是文官集团,皇帝年纪这么大了,还要一年之中抽一两回时间,请民间名士大儒进宫交流,得罪了这些人……心知自己过往黑历史很多的老皇帝没那个底气。

  “查,查曹氏说的是不是真的,把她说的那些证人都一一去查实了!若是胆敢诬告晔王逃避牵连……”

  老皇帝还是不甘心,搁置了外头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声音,让大理寺先去查寄娘说的人证物证。

  萧国公收到大理寺大夫传来的消息,将手头保护的人和物都放了出去。

  如今无数目光都聚集在这个案件上,寄娘在文章中说了刑部和晔王的勾结,也将受害百姓和人证物证说得清清楚楚,这些人一出现就立刻被大家注意,皇帝想要动手脚都找不到机会。

  而大理寺的反应也非常快,直接将人带走保护起来,然后喊上御史台、宗人府以及刑部侍郎,一起审理。

  被状告的刑部尚书回避此案,只能在家坐等结果。

  他心慌慌眼发花,怎么都想不明白,晔王明明已经派人将这些人灭口了,他们怎么会一夜之间又复活上京告御状了?

  众目睽睽下,刑部尚书也好、皇帝也好、晔王残留的幕僚也好,都没法对证人动手封口。

  这个案件审理得非常快,不出三日,刑部尚书就被摘了乌纱帽,锒铛入狱。刑部的事务全权交给刑部侍郎李汾负责。

  李汾一接手刑部,立刻积极配合三司一府联合调查晔王谋逆案,这个案件的进展顿时快了几倍。

  晔王心存谋逆、豢养私军、党同伐异……种种罪行证据确凿。

  厚厚一叠调查的结果,最让人惊讶的是,后期晔王的许多行动中都有了曹氏次妃的影子。

  皇帝一看到寄娘的名字就又气又痛快,心想你再能蛊惑人心,却掩盖不住自己做了晔王谋逆的帮凶,哼,任你再身不由己,帮凶就是帮凶,一样要被处置!

  他想到曹氏那个随时会一命呜呼的身子,解气地想:到时候就算朕大度给你一个小惩戒,你也一样挺不过去。到那时,这帮酸儒还有什么话说!

  “这个曹氏——”他指着奏折上的名字开口。

  “陛下,曹氏身子因后宅阴|私败坏后,为生存不得不帮晔王办事,但她所做之事都于朝廷有利,对陛下尽心,为了平衡晔王野心和朝廷公正,曹氏付出之心血实在难以想象,还请陛下看在她不曾为恶甚至引导晔王做了几件好事的份上,饶恕她被迫协助晔王的过错!”刑部侍郎站出来。

  “恳请陛下!”大理寺大夫和御史大夫一起跟上。

  宗人府宗正一看,忙也跟着跪下。

  皇帝愣住,立刻低头看下文,一看,才知道后面所述根本和他想的不一样!这个曹氏真是个心机深厚的,虽然明里帮老二做事,实际却阳奉阴违,借着老二的手除贪官庸官,换上公正廉明却没背景的普通官员,还能把老二哄得对此毫无异议。这么一来二往,老二还真把许多事情交给她办,她也能调动老二的手下,但愣是没做一件恶事还能对老二有交代。

  他不信:“一件恶事都没有?”

  御史大夫肯定地说:“确实一件也无,宗正大人可以作证。”

  胡子花白的宗正动作缓慢地直起身子,心里暗骂御史大夫,面上却也一脸为难地对皇帝点头:“陛下,确实没有啊。”皇叔我也帮不了你。

  皇帝脸青了青,对曹氏更讨厌了,却更加奈何不得她。

  “众位爱卿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他放下奏折,没说怎么处置晔王,只让人先退下。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告退。

  皇帝还想找机会把所有眼中钉都借此一箩筐处置了,但外头却先传开了寄娘的足智多谋。

  寄娘身上的传奇色彩更浓厚了。

  身在虎穴却能与虎谋皮,在保护了自己的基础上又铲奸除恶扶持能吏救了更多的人,这样的女子简直是从古到今都难寻的奇女子啊!

  那些被她扶持上位的官员们不少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不是幸运,是被这位夫人看见了能力才干,才升官有了如今!

  寄娘的名声简直如日中天。

  皇帝不过犹豫一夜,外头的风向又变了几变,他是再也奈何不得寄娘了。

  看着那些本就该为他效命的官员,他提拔他们给他们发俸禄,如今不知多少人对那个女人感恩戴德,偏偏他还要捏着鼻子褒扬她,皇帝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皇二子晔王,辜负圣心,图谋不轨,不孝不忠,今削去亲王之位贬为庶民,圈禁宗人府。”

  “晔王次妃曹氏忠肝义胆,智慧无双,虽有从犯之行,功过相抵,允收回次妃册宝,携王府余下无辜女子回归本家。”

  王府外的重兵撤了,奴仆遣散,后院的人都去宗人府陪晔王圈禁,寄娘和其他在诉状上签字画押的女子则逃出生天,可以回到娘家恢复自由身。

  柔姬等人听到这个结果喜极而泣,心口大石彻底挪开,顿时觉得天高海阔,呼吸都变得从未有过的轻盈。

  “可是……我没娘家了……以后该去哪呢……”

  “是啊,我爹娘早就没了,兄嫂会容得下我吗?”

  刚高兴完,大家又愁了起来。

  寄娘看着她们,还不曾说话,一个眼熟的小厮跑进来:“见过夫人,我家公子的马车已经在府外了,来接夫人回家!”

  寄娘:“回家?”

  小厮乐呵呵地说:“是啊!晔王家产被朝廷没收,国库缺银子,户部转手就挂出来售卖各处别院府邸,公子买下了京郊园子,以后那儿就真正是夫人的家了!”

  寄娘听了,想起如今的户部尚书可是位为了钱“不择手段”的狠人,顿时笑得不行:“这动作也太快了一些……”她扭头看向柔姬等人,“既然如此,你们无处可去的人不如先随我去那边暂住?若是能回去,我送你们回去,若不能,我再想办法安置大家。”

  柔姬几人听了大喜,纷纷对着寄娘行礼道谢。

  寄娘摇手:“不必如此,只是我以后是自食其力了,各位这一路也想一想未来如何过生活吧。以后的日子我能帮的不多。”

  柔姬温声说:“我们明白,哪怕再穷再苦,也比去宗人府坐监强。”

  众人纷纷点头。

  施牧想到了寄娘定不会抛下其他人,带来的马车不止一辆,寄娘出门看到,忍不住抬眼看他,两人对视,会心一笑。

  寄娘重获自由,众位好友纷纷上门庆贺。

  回到京郊的第二日,大家就约好了似的来到了园子,说要为寄娘接风洗尘,洗去晦气,庆贺她重获新生。

  寄娘换上了未婚女子的装扮,一一道谢:“多谢前段日子众位先生为小女四处呼声与奔波。”

  桔山先生猛地恍然状:“无斁啊无斁,难怪你过去总自称‘小女’,从前我以为你是以无斁这个身份与我们相交,所以如此自称,现在想来,恐怕是你从不认可原先的身份吧!”

  寄娘浅笑,向他敬了一杯:“桔山先生知我。”

  众人纷纷恍悟,又是感慨又是难过,如此气节与才气,却半生坎坷,余日不多,果真是天不善待啊。

  这场洗尘宴后,寄娘便以无斁的身份在京郊园子里生活下来,她终于给这个清雅别致的园子起了名字,曰:“清园”。清白、清谈、清淡……大概“清”之一字,体现了她如今的心境。

  她花了一点时间安置柔姬等人,然后在这清园里深居简出,很少再出现了。

  清园来往的都是桔山先生这样的白衣,他们偶尔过来看望寄娘,或交流新得的好书或切磋棋艺或看景同游……闲云野鹤,不问世事。

  然而在这些表面之下,寄娘和施牧继续进行着他们的计划。

  晔王倒了,扯出很多杂乱无章的线头。新上任的刑部尚书李汾是个执着的人,他发现了这些疑点自然要一件一件去查证,查着查着大理寺也凑了过来……

  陈年旧案很难查,而且牵扯的许多人都已经是如今的不可说。但新案子好查,而且如今世道乱,刑部每季度收到的案卷多得不得了。

  对于那些骇人听闻或者新鲜少遇的案子,刑部还要再朝会中上报皇帝陛下,请他评判圣裁。

  李汾挑的案子也有趣,一桩杀人藏尸案,凶手罪证确凿,但是藏尸地却十分蹊跷,官府顺着凶手指认去挖尸体,挖着挖着,却挖到了数百白骨;一桩贪官贪污案,抄没家产时,却发现官员家中密库不藏金不藏银,却藏着一块只写了“赵”字的灵位,这贪官嗜好奇诡,喜欢对着这个“赵灵牌”烧香磕头治疗失眠之症;一桩强盗抢劫案,山贼抢了平国公的老宅,官府围剿后搜查,在山贼老巢中搜到了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太监……

  刑部尚书李汾是个奇人,挑的案子一个个离奇又有趣,每次大朝会上百官听他讲案件听得津津有味,那个一波三折出其不意,比茶楼的说书先生说得还有趣。

  皇帝除了那个赵灵牌听得勃然大怒,其他都听得津津有味,还会偶尔听着这个故事想起上一个,询问后续怎么样了?

  李汾也是个做实事的,这些案件的后续他都一一调查了。

  比如那数百白骨地,据当地百姓说,十三年前某天夜里,当地的确发生过一件大事。有人半夜在村外林子里打架,但百姓都不敢出门查看,等到天亮了动静才消停,村人过去一看,只看到土被翻动了,地上有血迹,大家怀疑那里死了人,从此不敢再去。

  赵灵牌皇帝不感兴趣,那么老太监么……老太监自称是前皇帝身边的试膳太监,后来宫廷有变他出宫做了富家翁,只是前不久家里突然被山贼大火烧了,他自己也被山贼捉上了山。

  皇帝立刻变了脸色,正要张嘴表示不想再听,却听到李汾已经声音清晰地说:“那老太监仿佛疯了,还说自己是得了报应,是当初受人收买毒害先帝的报应,如今先帝前来索命了。”

  “砰!”皇帝怒而扔下石砚,“什么先帝!哪位先帝!朕还没死呢,他就要做朕的先帝了?!”

  满朝文武惶恐跪下。

  李汾更是直接认错:“是那太监胡言乱语,臣模仿他的说辞,然此事仅凭他一人所言不能断案,是真是假刑部已发回当地细查。因陛下问起后续臣又只知这些,故只能如实禀告,请陛下息怒。”

  皇帝听了,内伤:细查什么细查!不把他砍了还查个屁!没眼色的东西。

  虽然李汾说没查实,但太监那些话却在每个人心中画下了一道影子。

  当年的事情,其实谁不心里嘀咕好奇呢?

  那样一个励精图治又勤政自律的青年帝王,怎么就会这么快急病去了?

  如果他还在……

  这天,所有人都内心活动十分丰富地下了朝,刚走出宫门,却看到萧国公急急冲向李汾,拉着他的衣襟大声询问:“你说那数百白骨地在哪里?陪都郊外宋家村石头岭,那边上不就是去往燕国边境的官道吗!”

  李汾虽然被萧国公扯着衣襟但面色镇定,答:“萧国公所言不错,那里的确是去北燕的官道,而且白骨坑里有些未腐烂的物件,可以证实,这些人很可能是我朝军士。”

  萧国公的脸色更加不对劲了,他死死扯着李汾,咬着牙问:“是不是有魏赵二字?他的军队每人一块身份牌,正面刻‘魏赵’,背面刻姓名,当年边境有一支队伍进京送燕国贡品,回去却不见了踪影,都说是他藏了这支精锐图谋不轨!村民听见动静是十三年前的哪一天?”

  李汾拉住他的手:“萧国公,你冷静一点。”

  萧国公声如洪钟:“哪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