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锦绣堆47
作者:淇泮      更新:2023-01-18 17:35      字数:4594
  萧国公的异样很快就被在座几人发现,别人不敢唐突国公,孙大儒却能随意点破,他疑惑问起:“伯舆这是——”

  萧国公回神,笑了一声,说:“不知为何,越看无斁夫人,越觉得像一位故人。”

  “故人?”众人稀奇,纷纷扭头去看。

  周大儒说:“无斁是前科探花曹琳之女,母家是浔州苏家,伯舆和这两家有旧?”

  萧国公探究地看着寄娘:“曹琳之女……”继而放弃回忆失笑摇头,“倒不曾有旧。大概世上之人总有相似,是我不胜酒力,忍不住多思了。”

  说到这,他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但亭外还有许多等待的文士,十年一会不能如此仓促结束,萧国公很快打起精神,将这一桩盛事完美收官。

  文会结束,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粉红的晚霞映入海棠院中,整个世界都仿佛粉似火,艳如霞,众人流连不已,许久才陆续离开。

  寄娘本该早早就走,免得又生是非,但是她抬头看到萧国公望着晚霞的神色,身子坐在原地迟迟未动。

  孙大儒周大儒也看到了,萧国公是个十分疏朗乐观的人,多少困难烦扰到了他身上都如过眼云烟,从不自苦,唯独十几年前那桩事,在他身上留下极大的影响,从前呼朋唤友豪爽阔朗的人,渐渐变得沉稳寡言,偶尔想起一些事,便这样独坐出神。

  几人轻叹一声,均未打扰他。

  他们侧首去观察无斁,看到端坐在那喝茶的女子,左看右看,没看出那几位故人的痕迹,不知道为何萧国公见了无斁后会这样伤神。

  施牧陪着无斁坐着,虽担心她身体想走,却并无催促之意,只默默陪着她,偶尔看一眼场中众人神色。

  最后,园子里人声渐消,寄娘还是率先起身道别:“天色不早,小女先行告退了,今日文会名不虚传,能参加一回此生无憾。”

  大家纷纷与她道别,萧国公也走出了自己的情绪客气地邀请寄娘下回再来。

  寄娘应好,与施牧结伴走出亭子,沿着海棠花间的小道,一步步走远。

  这两人如此背影,竟然与那副海棠相遇的画几无差别。

  最后的晚霞如火一般映照在海棠之上,萧国公看着这个单薄的身影笼罩在一片火红之中,突然心中一悸,仿佛看到了那场大火,眼眶难以抑制地涌出一片热意。

  “砰”的一声,几位大儒闻声看去,发现萧国公右手一掌击打在柱子上,紧紧抓着柱子,闭着眼睛垂头,鼻翼似有泪痕。

  几位老者收回视线,心中沉重不已。

  寄娘缓步在小道上,听到身后的声响,脚步一顿,依旧一步步走了出去。

  施牧全程安静地陪着她,没有问任何言语。

  寄娘上了马车,沉沉呼出一口气,胸口的情绪忍不住翻滚。

  萧国公这位表叔,和赵家的血脉关系不算近了,但是有些事如今的人大多不知道了,前任萧国公和她的父亲,私底下交往非常多。尤其还没有战败一事时,她爹肩上没有家仇国恨的重担,前萧国公有父辈留下来的爵位,两个没什么压力的青年几乎是“臭味相投”。

  后来,她爹一步步成为辅政大臣,萧国公屡次暗地相助,帮了赵家非常多。

  人家生女肖父,寄娘是少数容貌遗传母亲居多的人,而赵夫人作为女眷,除了亲戚好友,外人见的次数不多。

  所以,孙大儒等人很熟悉赵家男子却认不出寄娘,这位萧国公年轻时常跟着父亲与赵家夫妇见面,还多次见过体弱鲜少外出的赵愉乐,初见寄娘便立刻勾起往日回忆,只觉得两人太像了。

  “你还好吗?”施牧骑着马来到车窗边,弯腰询问。

  寄娘微微掀开车帘:“没事,安心。”

  施牧露出一丝放心的笑,点点头:“关上窗吧,太阳下山天冷了,你身子弱莫受寒。”

  寄娘嗯了一声,放下车帘合上马车的车窗,重新闭眼靠了回去,心中的情绪却没有真的平稳下来。

  她和萧国公不熟,但这么多年,突然见到一个和家人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亲人,原主十几年积攒的情绪都忍不住翻滚出来了。

  和她一样心情的还有萧国公。

  他无心与孙大儒几人多聊,与众人分别后回到府邸就派人去调查无斁此人身世背景。

  他和施牧不同,当他拿到寄娘当年与赵愉乐同住一个山庵的资料时,所有纸张从指尖滑落,一个事实在他心中彻底笃定,不由地又悲又喜,老泪纵横。

  几日后,寄娘在京郊园子突然收到了萧国公府送来的时鲜果子。

  “文会那日,国公爷十分欣赏夫人的丹青学识,又心心念念那日所说的这个园子……”

  寄娘看着这些仿佛亲友走家常送的果子时蔬,心中大概明白这位表兄恐怕知道得差不多了,一叹:“不过是我自己闹着玩罢了,若是国公爷真的好奇,过几日我寻个空,给国公爷下个帖子,邀请他来这无名小园子一游。”

  “请啊,当然要请!”晔王听说这事,立刻大为支持,恨不得寄娘立刻把萧国公请过来。

  “以前的萧国公沾不得,现在可不一样了,这次文会影响巨大!萧国公几乎成了这些文人心中的神了,和他交好,对我收拢文人大有裨益!”

  寄娘开玩笑:“王爷这话说的,如今文人之中风头最盛的不该是施牧吗?怎么是萧国公了?”

  晔王一听,乐得哈哈大笑:“不一样哈哈,不过寄娘你做得可真是太好了!施牧此人大才,我们能在他微末时就将人揽入麾下实在是太明智了!他现在是整个大魏的第一才子,不知道多少人追捧他,贤王禁足在府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有没有气得吐血哈哈哈哈——”

  寄娘看着得意大笑的晔王,无趣地收回视线。

  施牧是天纵之才,但也得看你握不握得住,招揽了全天下的才子又能如何,没有统领之能,最终不过反噬而已。

  过了晔王的名目,寄娘便直接给萧国公府下了帖子,她谁也没请,只请了萧国公一人。

  施牧来看她时才知道这个事情。

  “只请他一人?”

  “哪一日?”

  寄娘说了时间,并不远,就在日后。

  施牧点点头:“那日我不来就是。”

  寄娘意外地看着他,她以为他肯定想要过来一探究竟,这人敏锐性远非常人,她上次瞒过去了,如今日渐亲密却是很难滴水不漏。

  施牧看到她的意外却是得意地笑了,指尖把玩着玲珑锁:“我知你不想我来,我顺了你的意,还不好?”

  寄娘撇开视线:“我没说,你自己揣测而已。”

  施牧一边笑一边低头解玲珑锁:“是,是我瞎揣测——哎,这个锁怎么和我玩过的不一样,下一步是……”

  寄娘听到他说“瞎揣测”,没忍住笑了出来,看到他摆弄自己解闷的玩具,虽然奇怪他怎么连这个都解不开,但还是伸手过去指点:“这里——”

  指尖轻轻被握住,那只手反客为主握着她的手指解锁:“这样吗?还是这样……”

  “你——”

  施牧含笑的目光看过来,像个小心思得逞了的孩子,带着几分洋洋得意。

  “我如此乖觉,无斁还要对我怒目而视?”

  寄娘抽抽手,没抽走,无奈至极:“你装什么糊涂。”

  施牧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心中那个猜测时隔日久又难以抑制地浮现出来,但是这一次,一想到那个可能,他的心就抽痛得厉害。

  寄娘感觉他握着她手指的力道越来越大:“你……”

  施牧忙松开:“对了,我那日回家一趟,你如果有事,直接找我庄子上的管家——虽然萧国公来,大概不会有什么事。”

  寄娘应下,想起他很少回家,怕他家里有什么事:“伯父伯母还好吧?”

  “嗯,就是我一回去就要念叨我。”

  寄娘听了笑:“父母唠叨虽听着烦恼,却也是家的温馨之处呢。”

  施牧一愣,怜惜地看着她,转移了话题。

  日后,萧国公准时来到园子,寄娘披着披风等在二门迎接;施牧骑上马,一路快骑进了城。

  萧国公和寄娘相对而立,久久无言。

  寄娘垂下视线引着他进园子:“这个园子是晔王买下的,早前打理不经心,我找了机会接手过来,复原了前朝大半设计,又加了点自己的想法,不过园子只是暂居,我懒得起名,就这么一直住下来养身子了。”

  萧国公点点头,满园精巧无心欣赏,只侧首盯着她看。

  “听说你身子不好,住在这里调养好些了吗?”

  寄娘:“没太多烦心的人和事,多少心情开阔些。国公爷呢?若不是文会,鲜少听闻国公爷的状况,身子还好吗?”

  萧国公沉了沉气,只简短地说:“都好。”

  两人又一次无言。

  无声走到尽头的亭子,萧国公怕她累了,提议坐下:“歇一歇再走。”

  寄娘应了,喊了身后的丫头去准备茶水。

  等到丫头离去,萧国公一下子变了脸色,眼带急切:“你怎么进了晔王府!是不是晔王——”

  寄娘垂眼:“我是晔王内眷,不在晔王府,在哪儿呢?”

  “愉乐!”萧国公压着嗓子喊她。

  这个名字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寄娘突然鼻头一酸,眼眶有什么热流涌出来。

  原本生气的萧国公一下子散了气势,心疼又悲伤,眼圈跟着红了:“我想办法救你出来。”

  寄娘立刻抹了眼泪拒绝:“不,我现在还不能走。”

  萧国公怒目:“为何不走!在这多呆一刻都是对你对你父母亲人的侮辱!你应当好好活着,高高兴兴地活着,你看看你现在的身子!”

  寄娘目光变得坚定又坚持:“沉冤未雪,血仇未报,我怎么能走?”

  萧国公又愣住:“你……”怎么报呢?

  寄娘软了声音,轻声喊:“表兄,再等一等,我可以的,马上就可以了。”

  萧国公突然想起那些被自己忽略的资料,愉乐从山庵入王府,十几年来一步一步成为了夫人次妃……尤其今年,晔王动作频频,贤王上次又要刺杀愉乐,两王相斗目前贤王颓势渐显,但是晔王那就是个无能庸才……

  难道这背后都有愉乐的手笔?

  萧国公心口一下一下抽紧,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一点都不为赵愉乐走到这一步的机智谋略而赞赏,他只觉得痛苦,痛苦得不敢去想这十几年她的经历。

  寄娘露出一丝笑安慰:“表兄,今日不谈这些了,这个园子是我花心思修复的,园子里的人也都值得信任,你我难得重逢,就好好逛一逛留下吃顿便饭吧。”

  萧国公喘了一口气,但依旧说不出话来。

  寄娘伸手,轻轻搭在他手腕上,发现他上了年纪保养却很不好,现在更是情绪波动过大,情绪郁结在胸口,连忙伸手在几个穴位上微微用力挤压,又在他后背颇有技巧地拍打了几下。

  萧国公突然胸口一松,舒服了大半。

  他没想到赵愉乐还有这个医术。

  “久病成医。”寄娘解释了一句,“表兄还是要保养身子,情绪郁结日久对身子伤害很大。”

  萧国公不搭这话,盯着她问:“你想要什么?”留在这卧薪尝胆受尽屈辱,想要做到什么程度呢?

  寄娘默了默,低声说:“自然要清白,要犯错的人亲手还所有人清白。”

  萧国公震惊地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他冲口而出又突然收回最后几个字,怕刺激了体弱的寄娘,让她丧失生的信念。

  “表兄和孙大儒他们聊过吧,他们如何评价我的?”

  “他们……”自然是赞誉不已,他很少听见几个大儒有志一同地赞赏哪个年轻人,尤其是一个女子,从未有过。

  寄娘脸上露出自信之色:“所以我能办到,也必须办到,不然当日我又何必活下来?我本就是那个命短之人啊。”

  “胡说!”萧国公拍案起身,“谁命短你都会长命百岁!”

  他双手握拳,在亭中来回走了几步,猛地扭头看向寄娘:“我虽不知道你想怎么做,但今日起,有任何事都可找我,我这郁结的毛病,也得治一治了。”

  寄娘感动,其实和赵家感情最深的是前萧国公,这位表兄当年和赵家兄长相处过一段时间,却没有赵建炎与前萧国公那样历经沉浮的知己之情,但那日在文会她便发现了,十几年过去,故人心,从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