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有些事，一旦认定，便再无更改。

  云姬是这样，孟白自己，也是这样。

  孟白知道云姬主意已定，只得作罢，抱着琴默默地离开了。

  ……

  上清府内，钟离奕陪着卫姮在后院的池塘边喂鱼。

  秋意渐浓，凉气更重。钟离奕拿起一件火红色的锦缎披风盖在卫姮的肩头，叮嘱道：“当心脚下。”

  卫姮微微一笑，从湖边退后一步，将手中装满鱼食的陶罐递给钟离奕，示意他来投喂。

  钟离奕接过鱼食，合上盖子道：“鱼儿贪嘴，不宜多喂。”

  卫姮乖顺地点点头，转身走到石桌旁坐下。

  钟离奕在一旁落座，抬手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卫姮手中道：“喝杯热茶，去去寒气。”

  卫姮端起茶杯，正要喝，便见一位小厮走了过来，立在钟离奕身旁，递上一份信帖子道：“公子，贤王府上差人送来帖子，请您明日过府一叙。”

  钟离奕接过帖子，眉头微蹙：贤王与我，并无往来，何故下帖？

  卫姮瞥了一眼帖子，没有多言，继续喝茶。她很早之前就已经听说，这位十叔承蒙圣恩，依旧做了个闲散逍遥王爷，依旧和灭国之前一样，终日醉心于乐曲。大卫还在时，他便是最淡泊的一个，如今大卫覆灭，于他而言却是无伤大雅。

  他难道，没有心吗？

  钟离奕知卫姮心中不喜，便将帖子放下道：“我与贤王并无交情，我会差人回帖，辞了他。”

  卫姮放下茶盏，摇了摇头，提笔写道：他是亲王，你是朝臣，不妥。

  “瞳儿。”钟离奕担忧地看着卫姮。

  卫姮淡淡一笑，提笔写道：到府一叙，又有何妨？

  卫姮见钟离奕迟迟没有下决定，便又继续写道：他不是一个多事的人。

  钟离奕看着纸上的字，微微点头道：“那我便去看看，究竟是因何事。”

  ……

  翌日，钟离奕如约而至。

  贤王卫玹邀请钟离奕在王府后院的花厅一见。

  钟离奕行至花厅，见贤王正在与人交谈，仔细一看，倒是有些面熟，原来是鹂园的琴师孟白。早前钟离奕同卫姮时常会去鹂园听曲，倒是和这位孟先生见过几面。

  钟离奕走进，对贤王躬身一拜：“参见王爷。”

  孟白起身深看了钟离奕一眼，躬身回礼。

  贤王抬手道：“灵台令无需多礼，今日本王邀你前来，只是单纯地想请你听曲，你不必拘束，请落坐吧。”

  听曲？钟离奕心下有些不满，面上却不显，回礼后起身走到左侧的太师椅前落座。

  贤王指着下首的孟白介绍道：“这位是孟先生，不知灵台令可否认识？”

  钟离奕拱手道：“见过几次。”

  贤王笑了笑继续说道：“孟先生乃京都最好的琴师，本王视其为知音。孟先生有位爱徒，名唤云姬，曲子唱的甚好。”

  钟离奕微微颔首回礼，并未多言。

  贤王见钟离奕神情淡漠，并未在意继续说道：“云姬近来学了首新曲子，本王甚是喜欢，便请你来一道来欣赏。”

  钟离奕不咸不淡地拱手回礼道：“多谢王爷美意。”

  贤王对着孟白点头示意，孟白便出声唤道：“云姬。”

  只见一青衫女子怀抱古琴从帘后娉婷而出，面若银盘，唇若桃花，容颜清丽，温婉柔雅，步伐飘逸，身姿婉转婀娜，一娉一笑皆是风情，令人沉醉。

  云姬走至花厅正中，对着众人微微屈膝行礼道：“云姬见过王爷，见过大人。”

  贤王抬手道：“姑娘不必多礼。”

  云姬起身回道：“多谢王爷。云姬近日新学一曲，想唱于诸位爷鉴赏，还望指点一二。”

  贤王温和一笑道：“姑娘请便。”

  云姬颔首回礼，转身走至琴案前，轻放下怀中古琴，缓缓坐下。

  云姬抬首看了一眼钟离奕，见他并未看向自己，心中泛起一丝苦涩，深吸一口气，面上依旧带着浅笑，素手轻弹，低声吟唱。

  曲调婉转惆怅，诉说着一位女子珍藏心底、不敢言说的情愫，缠绵而又苦涩，但纯澈却不凄凉，曲近终了却又洒脱、豁达，放手也是一种境界。痴情到洒脱，成全到奉献，这便是一个红尘女子的情怀。

  曲毕，钟离奕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云姬：如此佳人，日后有一大劫，颇为惋惜。

  一曲完毕，贤王抬手鼓掌，面上闪过一抹惊艳道：“妙哉！妙哉！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孟白闻言，忙起身回道：“王爷谬赞了。”

  云姬起身前行几步，屈膝行礼道：“多谢王爷赞誉。”说罢，转身面朝钟离奕开口说道：“大人，云姬想将这首曲子赠予大人，祝愿大人万事顺遂，一生安康。”

  钟离奕看着云姬心下疑惑，微微颔首以示还礼。

  云姬收下了钟离奕的还礼，畅然一笑，心愿已遂，再无顾忌。

  ……

  张玄阳立于窗前，掐指一算，心下有数。

  这时，一位小厮上前道：“国师，府外有一女子求见。”

  张玄阳回过身道：“请。”

  “是。”小厮应声退下。

  该来的，终于来了。

  上清府是前朝大卫孝武帝钦赐给国师张玄阳的私宅，府地极大。因国师在京都名声显赫，本领超群，坊间对上清府多有传闻，都说是别有洞天，神仙府邸，风水极佳，有助于修道养身。

  云姬对于上清府早有耳闻，今日得进，果然与众不同，是个极好的宅子。

  云姬随小厮一路行至书房，只见一身着玄色道袍的中年男子立于窗前，想必这就是张国师了，便屈膝行礼道：“云姬，见过国师大人。”

  张玄阳转过身来，看了一会云姬，开口说道：“三日后，亥时，着红衫，至太史局，会有人给你引路。”

  云姬心下一惊，开口说道：“国师果然神机妙算，云姬尚未言明，国师便已知晓云姬来意。”

  张玄阳没有接话，继续说道：“早些年前，我曾勘破小徒改人命数。那人本是死劫，却被她插手救下。如今她声带受损，不得言，而你却愿意用自己的嗓音去换，也是因果循环。”

  云姬瞳孔微震，当年救我的，难道不是钟离公子，而是他的师妹？

  张玄阳知道云姬所想，开口说道：“记错了人，却报对了恩，却也得偿所愿。如今为了一条命，要交出最珍贵的东西，你可还愿意？”

  云姬平淡一笑道：“愿意，这本就是我欠她的，有劳国师大人了。”说罢，便转身离开了上清府。

  张玄阳看着云姬离开，轻叹一声，世间之事，便是这般，由因得果，有欠有还。冥冥之中，自有章法，不可违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