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旧事清明悲愤起
作者:边笛子      更新:2022-05-07 15:57      字数:3322
  风乍起,抚落秋叶,吹散繁花。

  卫姮独立院中,默默无语。

  钟离奕轻轻地走到卫姮身后,将手中的披风抖开,盖在卫姮肩上道:“秋凉。”

  卫姮默默地将身上的披风裹紧,没有回应。

  钟离奕见卫姮颇为低落,知道她心中有事,便开口劝慰道:“既已重生,勿念旧事。”

  卫姮凄凉一笑,怎么可能忘得掉,过去的事,留下的痛,就像她的嗓子一样,永远好不了,永远也过不去。伤好了,疤还在。

  钟离奕见卫姮面露凄苦,心中也明白,不念前尘,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身处尘世,即便她想忘记,也总会有人和事提醒着她。

  “我听闻江南名医颇多,或许会有治你嗓子的法子。”钟离奕静静地看着卫姮,倘若她愿意,他可以陪着她一起离开,陪着她彻底忘记这里的一切。

  离开呀,未尝不是一种选择。但是,不甘心。

  “曈儿。”钟离奕见卫姮迟迟没有回应,低声轻唤。

  卫姮回过头来,对着钟离奕摇了摇头。

  钟离奕得到卫姮的回绝,双手于袖中默默攥紧,她终归还是放不下,思此又转口说道:“如今你已无恙,可还要继续承教?”

  承教?要跟着张玄阳继续学习术法吗?

  钟离奕见卫姮犹豫不定,便开口补充道:“曈儿,你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不能一直躲在后院内。”

  卫姮闻言,目光微闪:是啊,既然还活着,就该好好的活下去。

  钟离奕见卫姮面色有所松动,便开口道:“明日听课,你同我一起去,我让仆人给你准备文房用具。”说罢,抬手扶着卫姮往房内走:“秋寒风凉,还是进屋早些休息,明日未时,我来接你。”

  卫姮轻轻地点点头,随钟离奕一道走回屋内。

  ……

  次日,卫姮随钟离奕一起到前院书房听张玄阳授课。

  张玄阳如同往常一样授课,未曾因卫姮的到来,而有不同,只是在见到卫姮听课时,一直神情恹恹,才开口提醒道:“既然来了,就好好听。”

  因卫姮口不能言,张玄阳便将授课的一应用具全都安置在上清府的书房中。

  连日来的听课复习,卫姮总算是将之前落下的功课给补上了。因为不能出门,卫姮无事,便会到张玄阳的书房读书。

  卫姮翻看着书案上的天时绘图,细细琢磨,无意间碰倒了一旁的博古架,些许书册摆件被撞到地上。

  卫姮忙俯身将地上的书册捡起,拍掉书册上的尘土,继续放回原来的位置。

  在整理书架时,卫姮无意间发现有一本小册子是张玄阳亲笔题写,便好奇地将其打开。

  原来是一张大启舆图。卫姮将小册子展开,平铺在书案上,仔细研读。从大启五州,直至皇城,无分巨细,皆在其列。想来,张玄阳应是走遍了大启的疆土,才能画出如此完整细致的舆图。

  不过这些彩色颜料描绘是什么呢?

  卫姮一边思索着,一边用手指沿着笔墨线条描绘着。

  “这是大启的气。”张玄阳不知何时走到卫姮身后,看着她手指沿着红线一路摸索。

  气?卫姮一脸茫然地看着张玄阳。

  张玄阳看着舆图,开口解释道:“气,乃形之本,运之源,一旦气断,物便散了。”

  卫姮受教地点点头,看着书案上的舆图,抬手指着一条金色的线,一脸疑惑的看着张玄阳求解。

  张玄阳看着卫姮手指的方向,默了一会,面无表情道:“是大启的龙脉。”

  龙脉啊。

  卫姮沿着金线一路看去,原来大启的龙脉不仅在京都,北地亦有。

  难怪当初皇祖父决议割让瀛、沧两州时,大启会龙气不稳。

  可是,皇祖父若是知晓北地有龙脉,又怎会随意割让呢?

  想到这里,卫姮提笔在纸上写道:皇祖父可曾看过?

  “未曾。”张玄阳看着卫姮淡淡回道。

  没看过,卫姮不解,莫非这图是在皇祖父驾崩后绘制的?卫姮低头向舆图边缘看去,只见图册最下方写着:九曲玲珑图。

  好像有点耳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听过。九曲……玲珑……

  想起来了!

  卫姮猛然一惊,这个名字,师兄当年交给殷顥的锦盒里,九曲玲珑阵法图!

  永康二十三年!

  九曲玲珑!

  卫姮心下大骇,转身冷冷地看着张玄阳,沉默一会提笔写道:永康二十三年,镇国公出征北地之时,你交给他的,可是这个?

  张玄阳看着卫姮平静地回道:“不是。”

  不是?难道只是名字相似?卫姮微微有些放心。

  张玄阳转过身,继续说道:“当年,我交给镇国公的,并非是九曲玲珑图,而是破除九曲玲珑气运的阵法图。”

  破除?卫姮不可思议地看着张玄阳。九曲玲珑图中画的是大启的气和龙脉!那张图要破除的是大启的气运!

  卫姮忽得起身,抓着张玄阳的衣襟,一脸愤然地看着他。

  张玄阳抬手,挥开卫姮,平静地说道:“大启气运将近,这是天道。新国欲立,当除旧布新,斩断陈势,连通新气,方可永葆昌盛。”

  殷煦为了称帝,竟然生生地将大启的气运斩断。

  难怪,当初皇祖父下令议和,他宁愿抗旨也不撤兵。难怪,皇祖父降旨命他卸甲归京,他却揭竿而起。永康二十三年至永康二十六年,整整三年时间,足够他斩断陈势,连通新气。

  难怪,难怪啊,当初卜算,总生变故。明明万事具妥,却因祸事提前,功败垂成。

  永葆昌盛,可笑至极。

  张玄阳静静地看着卫姮从震惊变为悲愤,淡淡地开口说道:“如今大局已定,你又能如何?”

  杀……一声嘶哑之气从卫姮口中吐出,因用力过猛,咽喉处带起一阵阵火辣辣地疼痛。因为口不能言,现在连声悲鸣都呼不出来,欺人太甚!实在诛心啊!

  张玄阳冷冷一笑,反问道:“弑帝?之后呢,灭了周朝,由谁来继任大启的皇位?”

  是啊,杀了他,之后呢?卫氏一族嫡系一脉都薨了,这天下又能托付给谁呢?

  想到这里,卫姮缓缓地跪坐到地上,无奈与悲愤交织,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

  钟离奕一进门,便看到师父立于书案前,而卫姮则一脸绝望地跪坐在地上,嘴角正有一丝殷红流出,心下猛然一惊,忙上前蹲下查看,见卫姮没有反应,便起身将卫姮抱起,转身对一旁的张玄阳颔首告罪,转身回了后院。

  张玄阳看到二人离去后,踱步走至窗前,抬首遥望:卫氏嫡系,并未尽断。陛下终归还是不忍卫氏族灭,未将龙气尽数斩断。

  卫太子,终归是个祸根。

  ……

  钟离奕抱着卫姮回到后院后,忙唤大夫。

  不久,便有一位老者背着药箱随白衣小童,走了进来。

  钟离奕赶忙让开道:“劳烦大夫,替她诊治。”

  老者拱手回礼后,为卫姮号了一会脉,又探勘一番咽喉,转身对钟离奕回复道:“并无大碍,小姐只是急火攻心,猛然出声,声带脆弱这才渗血。老朽开服药方,服下即可。只是小姐重病初愈,还需好生将养,切忌情绪大起大落。”

  钟离奕闻言眉头微蹙,片刻后恢复如常,对着老者拱手一拜:“有劳大夫了。”

  老者摆手说道:“无妨。”便随着白衣小童出去撰写药方。

  钟离奕待老者离开,便轻步走到床边坐下,小心问道:“出了什么事?”

  卫姮抬首深看了钟离奕一眼,抬手在他的手掌中写道:九曲玲珑。

  钟离奕心中了然:“这是师父交给陛下的阵法图。”

  卫姮闻言,潸然泪下,继续写道:你都知道?

  钟离奕微微摇头道:“这是绝密,我知道的不多。”

  卫姮心中大恸,一时间泪如雨下。

  绝密,这是绝密啊。

  钟离奕见卫姮泣不成声,心中一痛,颤声唤道:“曈儿。”

  卫姮满腹委屈和悲愤,倾身抱住钟离奕,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无声痛哭。

  原来,那么早的时候,殷煦就包藏了祸心。原来,那么早的时候,张玄阳就放弃了大启。原来,我的谋划竟是荒唐一场。我卫氏江山,早已成为他人的掌中之物。族灭,国破,早已注定。

  钟离奕静静地将卫姮抱在怀中,轻轻地抚拍着她的后背。自她醒来,还从未这般痛哭过。不论多少情绪,多少悲痛,她都埋在心底,不敢宣泄,这是她作为皇室宗女的修养,也是对她自己的惩罚。可是,看到这样的她,他真的很心疼,他真的很想带着她离开这里,远离前尘过往,宁可放弃他的使命,放弃他所要辅佐的紫微星,他也想陪着她,让她自由自在地、幸福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