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慈宁宫的瓷器(上)
作者:月麒麟      更新:2022-05-06 18:06      字数:3396
  慈宁宫中。

  孙太后刚在榻上坐稳,外头就进来一个二十余岁的秀丽女子。

  这女子身着大红鞠衣,头戴四凤冠,外头罩着蓝色大衫,身前挂着珠玉霞帔,看起来贵气逼人。

  只是眼睛却通红通红的,看得出,是刚刚哭过一场。

  女子一路行来,慈宁宫中一干宫女内侍纷纷行礼,那女子却径直来到孙太后面前,行了个礼,道。

  “母后,外间情形如何?”

  孙太后皱了皱眉头,心头一阵不满,对着女子说道“皇帝还没死呢,你就这么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眼前的女子,便是如今的六宫之主,皇后钱氏。

  哪怕是天家婆媳,也还是婆媳。

  对于这个现任的六宫之主,孙太后本就不怎么瞧得上。

  一来,是钱皇后成婚数年,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二来,孙太后自己在宫中沉浮多年,靠的就是手段凌厉,能稳得住。

  可偏偏,这钱氏的性子温弱,事事处处都没个六宫之主的做派。

  要不是皇帝尚且宠着她,后宫里头那些妃嫔们早就翻了天去了。

  是以平素的日子里,孙太后对她的态度就不算好。

  如今,她自己刚刚在本仁殿受了一肚子气,口气自然就更加严厉。

  钱氏自己呢,本就为夫君的安危担忧了一晚上。

  听说太后和前朝大臣们商议完了,顾不得平素太后对她的态度,急急匆匆的就赶过来了。

  结果刚说了一句话,就被这么斥骂。

  心头不由得又是委屈,又是着急。

  一边跪下请罪,另一边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孙太后一阵头疼。

  哭哭哭……就知道哭!

  天晓得哪来那么多眼泪,也不晓得皇帝看上她什么。

  平素什么事情都替她挡着,如今出了事情,除了哭什么也不会!

  孙太后生着闷气,不说话。

  钱氏就跪在一旁,低低的啜泣着。

  眼瞧着着屋里头的气氛越来越尴尬,一旁侍奉的李永昌和金英两个人对视一眼。

  最后,李永昌大着胆子上前道。

  “太后娘娘您息怒,皇后娘娘也是忧心皇爷安危,才一时失仪,您别和皇后娘娘计较。”

  说罢,抬眼看了看孙太后的神色,见她神色稍缓,李永昌赶忙给金英使了个眼色。

  金英会意,也站出来说道。

  “皇后娘娘放心,朝堂的老大人们,已经派了使节将皇爷要的东西送了过去,一时半刻的,皇爷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个时候,正是需要您跟太后娘娘齐心协力,给皇上把宫里看好的时候,您可得提着点精气神,管好后宫,才是帮着皇爷。”

  两个人两头劝着,殿内的气氛才勉强算是缓和下来。

  钱氏渐渐止住了伤心。

  孙太后虽然心中仍有不满,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和钱氏计较的时候,于是没好气的道。

  “起来吧,知道你担心皇帝,可光担心有什么用。”

  “金英说得对,拿出你六宫之主的气度来,出了这慈宁宫的宫门,你得当皇帝依旧好好的一样,把六宫上下给哀家管好了,明白吗?”

  钱皇后起身,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

  “母后,昨个儿匆忙,光备了金银蟒衣,今晨臣妾才想起来,天儿转凉了,皇上在那贼人手里,想来是定要受苦的,便紧着寻了些冬衣暖炉炭火之类的,母后叫使节给皇上捎去可好?”

  孙太后点了点头,心头越发的不耐烦,本还想要再嘱托她一句,这些日子管理后宫该注意些什么。

  但是见她一心都挂在被俘的皇帝身上,也懒得多说。

  挥了挥手,道“这些小事,你自办了便是,你且回去吧,有消息哀家会遣人知会你的。”

  刚打发了钱氏,外头又有内侍来禀,道。

  “太后娘娘,吴贤妃求见。”

  吴氏?

  孙太后想起今日在殿中,朱祁钰虽然看着虚弱,但是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气量。

  再想想自己那个不顾劝阻,执意亲征,最后把自己祸祸得身陷敌手的儿子。

  这等对比,简直让她郁闷的想要吐血。

  不过人都来了,也不能不见。

  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孙太后摆了摆手。

  “让她进来吧。”

  吴氏的身子骨硬朗,即便如今已经是深秋时节,但她也是一身单衣,就带着一个贴身女官,便进了慈宁宫,一板一眼的跟孙太后行礼。

  “见过太后娘娘。”

  “起来吧。”

  心里憋着火,孙太后也懒得虚与委蛇,开口就道。

  “你素日待在景阳宫中,不喜出门,今儿怎么得空,到哀家这来了?”

  言下之意,老娘心情不好,没什么事就赶紧滚蛋。

  吴氏倒是面色平和,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那火气不是冲她一样。

  “不瞒太后娘娘说,臣妾是为钰哥儿来的。”

  “郕王?”

  孙太后皱了皱眉头。

  这个女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偏还这么一副菩萨样与世无争的样子,招人厌烦。

  “郕王怎么了?”

  吴氏起身,福了福道。

  “前儿钰哥过来,说圣驾在土木堡遇袭,京师当中无人做主,太后娘娘有意让他来秉政,不知可有此事?”

  这几句话,像一把刀子般,正正的扎在孙太后的心坎上。

  什么叫圣驾遇袭,京师当中无人做主?

  说得跟自家求着他郕王秉政不成?

  要不是外朝的那群大臣一力坚持,他巴不得朱祁钰永远不要在她眼前晃悠。

  “是又如何?”

  心中怒火一阵阵的冲上头顶,孙太后的口气越发冷淡,带着淡淡的训斥之意道。

  “此乃国政大事,你一个深宫妇人,难不成想要干政吗?”

  面对孙太后的责难,吴氏依旧神情淡定,脸上笑意略略收起,道。

  “太后娘娘误会了,按祖制,后宫惯例不得插手前朝政务,臣妾岂敢妄言。”

  好吧,又是一刀。

  一句“后宫惯例不得干政”。

  作为刚刚主持了一场非正式朝会的孙太后,感觉自己受到了嘲讽。

  但是话头是她自己挑起来的,又不好在这一点上责难什么。

  孙太后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胸口,不上不下。

  “只不过,如今皇上失陷敌手,钰哥身子又不好,您知道的,他刚刚大病一场,昏迷了几天几夜,这才刚好了些,秉政这么重的担子,万一将钰哥累病了,先皇一脉岂非岌岌可危?”

  无视孙太后黑的像锅底一样的脸色,吴氏继续淡定开口。

  “臣妾只这一个儿子,万不想让他有一点闪失,所以臣妾特来求您开恩,免了他这个差事,回府好好养着。国政大事,自有前朝的老大人和太后娘娘您操持着便是。”

  孙太后死死地攥着手里的茶杯盖,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

  整个慈宁宫的气压简直低到了极点。

  一旁侍奉的宫女内侍,个个都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有心思灵巧的,更是悄没声息的离太后娘娘远了几步,同时为吴贤妃捏了把冷汗。

  今儿太阳可真是打西边出来了,一向在宫中没什么存在感的吴贤妃,竟敢这么顶撞太后娘娘。

  听听这说的都什么话?

  什么叫“……臣妾只这一个儿子,万不想让他有一点闪失……”

  合着太后娘娘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郕王是吴贤妃的眼珠子,那皇上也是太后娘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呀。

  尤其是这个时候,皇上被虏贼挟持,别说闪失,是生是死都还不晓得呢。

  这吴贤妃,怕不是来添堵的吧?

  再说了,什么叫“……万一将钰哥累病了,先皇一脉岂非岌岌可危……”

  先皇是只有皇上和郕王俩儿子不假。

  可皇上只是被虏了,又不是死了,吴贤妃这话里话外的,太后娘娘不气得摔杯子才怪!

  这帮宫人都能听得出来的意思,孙太后又岂会听不出来?

  尤其是,吴氏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压根没有丝毫担心的样子。

  看的孙太后越发觉得,这个女人面目可憎!

  她算是看出来了!

  这个女人,根本就是来嘲讽她的。

  嘲讽她生了个不中用的儿子,一意孤行,肆意妄为,把自己的性命都快作没了。

  嘲讽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最终还是要依靠她们母子俩。

  嘲讽她打压她们母子这么久,最后还是要将摄政大权乖乖交出。

  她还真是看走了眼。

  这个女人哪是柔善可欺,分明是一朝得势,便来对她落井下石!

  孙太后坐在榻上,脸色铁青。

  她少年得志,宠冠六宫,这一辈子受尽了荣耀和羡慕。

  如今,不过是自己儿子一时失手,被人所趁,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跳出来了。

  一个有名无权的闲散王爷,一个幽居后宫,碌碌无为的先皇后妃。

  想看她的笑话?

  做梦!

  孙太后眉头紧紧的拧起,孙太后死死地盯着吴氏,眼看着就要发作。

  然而一旁的金英率先一步站了出来,道。

  “贤妃娘娘,太后娘娘方才已经说了,此乃国事,是太后娘娘和前朝众位老大人商议的结果,郕王爷身为皇亲宗室,正是为国尽忠之时,岂可惜身?”

  “娘娘若担心郕王爷的身子,太后娘娘自会派太医随侍在郕王爷身边,宫内一应珍贵药材,也随郕王爷取用便是。”

  孙太后脸色阴沉,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看了一眼金英,却见对方低垂着头,道。

  “太后娘娘,今日在本仁殿议事了这么久,想来您也乏了,不如先让贤妃娘娘回去如何?”

  孙太后的脸色一变再变,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怒火,道。

  “今日哀家乏了,贤妃你回去吧!”

  吴氏倒是依旧一脸从容,仿佛没有察觉到刚刚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气息一般。

  闻言,叹了口气,道。

  “既然如此,那臣妾就不打扰太后娘娘了,最近京中事务繁多,娘娘可要仔细保重身子,您如今可是朝野上下的支撑,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说罢,起身便离去了。

  吴氏刚走出慈宁宫的大门,便听得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不由得摇了摇头。

  看来内库房的管事太监,怕是要为难了。

  这么多贵重的瓷器摆件,内库房一时也不好凑出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