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熔炉》(七)
作者:黄油奶酪      更新:2022-05-06 17:01      字数:2389
  有了院长的默许,护工们越发大胆起来。

  “哎!太明显了吧!”

  有人犹豫了一下。

  “你怕个屁,一群聋子哑巴,听听不见,说说不出来。”另一个人忙着解皮带。

  第一个人被说服了。

  角落里回荡着谁也听不到的干哑叫声。

  那么大声。

  那么刺耳。

  终于有一天琴路过了高高的窗户。

  他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惊得接连后退了两步,脸色惨白。

  琴退后的时候踩到了半截砖头,摩擦在地面上,很难听的一声。

  他听不到。

  但屋里的人在百忙之中听到了。

  那人吓得一哆嗦“艹,被看见了!”

  “什么?”

  另一个人不耐烦地瞅了一眼,和琴刚好对上视线。

  他嗤笑道“看见了又怎样?你还指望一个哑巴报警啊?”

  这人甚至朝底下的人扇了一巴掌,“展示”给他的狐朋狗友看

  “你听听,也只有这种动静了。”

  凄厉又绝望的“啊啊”声响着。

  画面突然一片模糊,又重回清晰。

  隔着一扇窗,屋内耸动的人影畅快地笑着,但没有声音。

  镜头停留在琴的背影。

  这是他的世界。

  这个世界没有声音。

  残酷的事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眼前,一场默剧。

  画面突兀地开始旋转。

  像琴在晕眩。

  像什么界限被打破。

  再恢复正常时,是琴趴在地上。

  从背后看去这个少年仅仅是在玩土,镜头给到特写,才能看见他掌心坑坑洼洼的铅笔头和一小张纸。

  琴写得很用力,圆钝钝的笔尖戳破了泛黄的纸片。

  救命。

  他写着。

  救命,救命。

  ……

  宛若地狱的境况好像总算有了一丝转机。

  观众看着琴想办法把纸条递给了偶尔路过的老大爷,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再次提起了心。

  几次传递,大爷搞懂了琴想说的话,可他总不能拄着拐杖进院子打人,思来想去,在报纸上翻了很久,可算是找到了一位懂手语的知名律师,主动打去了电话。

  律师名叫詹长清,之前也接手过聋人和聋哑人相关的案子,口碑很好,实力也很不错。

  他听了大爷的复述,很快赶来了这座城镇。

  但仍是慢了一步。

  琴看到了大爷的留言,勉强理解了“证据”这个概念,可福利院的所有孩子们都没有手机,不能录音录像,连拍照都做不到。

  迫不得已,琴偷拿了一个“志愿者”掉在角落里的手机。

  但手机不像纸和笔,可以好好地被藏起来。琴听不到声音,自然就不知道原来手机还有来电铃声这种东西。

  他偷手机的事情很快被院长发现,在这家福利院里,偷和抢都是很大的罪过,琴因此被关了禁闭。

  没饭吃,没水喝,琴迷迷糊糊地度过了一天一夜。

  他从小黑屋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只穿了一件运动外套的青一瘸一拐地向他跑来。

  那件外套很大,是院长张牧的衣服。

  青的腿和脚都光裸着,几缕血迹顺着带有淤青的大腿蔓延而下。

  琴如遭雷击。

  他一个哆嗦靠在了门旁,直愣愣地看着青扑向自己。

  你去哪了?

  青问他。

  我没有找到你。我去问院长。院长说要先补习,他才告诉我。

  青又比划着“说”。

  琴突然一把抱住了青,慢慢跪下来。

  无论是他还是青都听不见琴嘶哑的哭声。

  ……

  院长没收了琴的手机,发现他录下了一些绝不能见光的内容。

  琴的日子因此变得并不好过,原先他是福利院里最漂亮干净的男孩,待遇也更好些,大概是张牧心想他能卖个好价钱。

  隔三差五的关禁闭,断绝饭食,而每一次琴不在的时候,都有孩子被强行带去“补习”。

  好像是有意折磨给琴看似的。

  琴的脾气愈发暴躁,反抗也越来越明显,但他一个人终究拧不过好几个护工,更何况很久都没吃饱,就更没力气。

  这仿佛一个信号,馨华聋哑儿童福利院彻底沦为人间地狱。

  许多隐藏在黑暗中的事情,事到如今也明目张胆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孩子们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不知道怎么办。

  吃饭的时候,会被掐着下巴灌菜汤;好好走在路上,就可能突然被拖进某个房间。

  青走进隔间坐在马桶上的时候,蓦地觉察到一道视线,抬头看去,院长张牧就趴在隔间板上,对她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她仿若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底,哆嗦着,动也动不了,只有眼珠还在颤。

  律师詹长清姗姗来迟。

  他很聪明,没有报上自己的身份,只是作为一个热心的“买家”混进了福利院。

  琴即便饿得瘦了,相貌依然出众显眼,甫一照面就认得出来,哪个是大爷口中“院里最漂亮的男孩”。

  詹长清笑着对张牧说“我喜欢这孩子,能和他聊聊吗?”

  张牧笑了笑“好啊。”

  福利院从不教这些聋哑孩子唇语,琴警惕地看着他们,浑身紧绷着跟詹长清进了其中一个房间。

  詹长清打起手语。

  詹长清我是律师。

  琴的眼睛猛然睁大了,一连串流畅的手语极其快速地打出来。

  琴请帮我们。

  琴张牧是坏人,护工是坏人,所有人都是坏人。

  琴他们欺负人,杀人,我要告他们。

  “告”这件事还是大爷教他的。

  詹长清你要告他们上法庭?你有证据吗?

  琴动作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琴我还有一个手机。

  詹长清太好了,这个证据特别有用。

  詹长清但是,你不能告很多人,法律不让你这么做。

  琴什么?那怎么办?

  詹长清你可以告院长,护工是院长管的,院长是最大的坏人。

  琴的神情骤然一紧,原本充满了希冀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凶光。

  琴对,你说得对。

  琴我要告张牧!

  詹长清那个手机有录下张牧吗?

  琴有,有他的脸。

  詹长清好,你交给我,我把手机里的录像给法官。

  琴手机在秘密的地方。

  詹长清我明白,我们不让张牧发现。

  琴微一点头。

  詹长清借着让琴带他参观福利院的理由,跟他一起来到了平时用来睡觉的那个房间。

  琴动作很小心地从碎裂的床板缝隙里摸出那个手机。

  他的手被木刺划开了一道口子,疼痛使得他皱了皱脸。

  琴把手机递给詹长清,詹长清迅捷又隐蔽地揣进了西服外套的内袋,还拍了拍,示意他知道了。

  看着他的动作,琴这才放松下来,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用手语“说”了句“谢谢”。

  詹长清同样用手语回应他放心吧,我这就交给法官。

  琴满是希望地点了点头,接连用手语重复了许多次“谢谢”。

  他送詹长清到了福利院的门口,望着他走出那扇自己非常渴望能有朝一日迈出去的门。

  放心吧!

  像是考虑到了琴的忧虑,詹长清走出几米后,还特地转身比了个大拇指。

  琴难得再次笑了,伸手回了一个大大的拇指。

  镜头从琴的特写平移到詹长清的近景。

  这位律师满面笑容地转过了身,拐过一个转角。

  西装革履的张牧正等在那里。

  “怎么样?”他问。

  詹长清拍了拍手机的位置,像刚才展示给琴那样,露出一模一样的笑意。

  “到手了。”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