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不觉溜走，升到头顶的月亮洒落一片白茫茫的光。目送跳过去的两人随东方驭锦走向模糊暗处，此刻此景，明明是秋夜静美的月圆夜，不知为何，独立月色的茉莉想起冬日皑皑白雪，茫茫无涯，掩盖世间所有，整个世界呈现出诡谲莫测的洁净雪白。少顷，先后利落跳下去的三个男人依次爬上来，还有不断挥舞手臂嘴里大呼小叫的东方娉婷。突然醒来发现身在黑漆漆的陌生地方，她肯定吓得不轻。

  把孩子般哭闹的她抱在怀里安抚，东方驭锦半推半搂带她回到对面。

  身穿套头衫和休闲棉裤的她显然十分不情愿，嘴中嘟嘟囔囔，而且，表情极度委屈。

  “四小姐乖，只要你不闹，一会儿回去的时候，给你买水果糖，好不好？”

  摸摸她的脸蛋继续抚慰，眼神微带心疼的东方驭锦把她拥在怀里。

  四小姐，这是她唯一记得或者说唯一接受的称呼。最开始茉莉老听护士这样叫她，以为只是哄着玩，后来一问才知道，无论叫东方小姐还是娉婷，均没有回应，唯独叫四小姐，她才会从玩具或发呆中回神。钢轮轧响地面，相亲相爱的四姐来到身前，一直表现得十分冷酷无情的东方沐霖到底有所动容。他往前挪了挪，愣愣凝望像孩子般的女人。不经意侧眸，茉莉发现他从来冷冰冰的眼睛水光闪烁，在月色下耀出一片摇晃。

  “五哥，你试着叫叫她。或许，她还记得你的声音。”

  “四……”

  数年分别，容颜美艳如昔，神态却再不是当年的袅娜生姿，风情万种。

  东方沐霖试着喊像从前一样喊四姐，然而嗓子眼堵得十分难受。

  嘴张了又张，两个字就是连不到一块儿。

  一个巨大海浪拍过来，声响浩大，惊起不远处丛林中的鸟雀。

  躲在东方驭锦胸口呜呜咽咽的女人听到后立即捂住耳朵，茫然而忐忑的抬头：

  “什么东西响？我在哪儿，我在哪儿？”

  “别怕，有我在，只要四小姐乖，我们就不会有事。”

  听起来挺正常的两个问题，东方驭锦回答之余又抬手试图抚摸她的后脑勺试图安抚。

  然而，这一回，东方娉婷却别过脸，痴痴望向汹涌翻滚的海面。安静呆滞的模样在月色下透出说不清的诡异，又一个海浪拍响时，她突然推开东方驭锦跑到岩石边缘，惊惧质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弟弟是不是掉下去了？是不是你干的？”

  “唔……”

  带出来时，主治医生说过旧地重游有可能刺激她的思维而发生异常反应，可是，东方驭锦实在没想到她的反应来得既迅速又准确。很显然，她口里的弟弟指的是当日坠海的东方沐霖。可惜，她似乎仍然是半清醒状态，就连自己是谁也认不出。一声弟弟，让对面的东方沐霖哽咽。清了清嗓子，终于吱声的他嗓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温缓：

  “四姐，你还记得我吗？”

  阴沉散尽，温和如昔的嗓音让东方驭锦禁不住眼眶发热。

  他小心翼翼注视离自己大概有两三米的四姐，注意到神色慌张的她循声迷茫回望。

  看到她皱眉努力回忆，哽咽难言的东方沐霖深深吸气，双手按在大腿上向前倾身，一字一顿道：“我是沐霖，四姐。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你老爱捉弄我，还不准我告诉爷爷和爸爸，那时，你喜欢穿红色裙子，裙裾扬起的时候就像一朵开在风中的红花。有一次，我不小心把墨水溅到你最喜欢的那裙子上面，你笑嘻嘻的说我不会讨女孩子喜欢……四姐，你真得不记得沐霖了么？”

  挂满惊惧的容颜线条渐趋柔和，东方娉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喃喃念着“沐霖”二字。

  看她如此，依旧分开站在两边的茉莉和东方驭锦同时微觉紧张。

  “你是沐……沐霖？”

  独自嘀嘀咕咕许久，东方娉婷睨向左边，侧头的神情像极了一个努力思索的小孩。

  不敢迟疑，轮椅上的人忙不更迭的点头：

  “对，我就是沐霖，四姐记起我了吗？”

  “不！你不是！”

  她忽然又激动起来，边哆哆嗦嗦边猛然摇头，“沐霖是我亲弟弟，是个温润如玉翩翩风度的男人，不是你这样。你是谁，你们是谁？是不是你们把我弟弟推下去，是不是？沐霖没有做错，都是我的错，我害了他，我不该和许亦做交易，不该为孩子报仇，呜呜，不该……”

  “交易？”

  嘤嘤哭泣的女子显然并未全部记起当年的事，可是，茉莉却捕捉到两个关键性的字眼——

  居然存在交易，莫非她知道东方驭锦非亲生的消息是通过什么和父亲交换？

  可是，以父亲的地位不至于为生活发愁才对，又有什么能打动他，致使他拿出东方棋的临终嘱托？

  所有关于当年的疑惑一并浮到脑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在心中升腾。

  在她出神之际，东方娉婷跌跌撞撞继续往悬崖边缘退，吓得东方驭锦和东方沐霖不约而同大叫四姐。等茉莉从理不清的头绪中回神，她已经站到最最边缘的地方，裤管在夜风中左右晃动，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坠下去，尸骨无存。

  行动不便的东方沐霖竭力往前倾倒，按捺住焦急和痛苦柔声呼唤：

  “四姐，沐霖一直没觉得你做错，而且你也没有害沐霖，是他行事不够谨慎，才……”

  “让我去劝她。”

  面目全非的五弟，东方娉婷不认识很正常。见她还是一幅受到惊吓的模样，茉莉主动提议。

  “你？”东方沐霖反问，长眸俾睨，似乎非常怀疑她的居心。

  “五哥，让她去吧。四姐对她，可能少一些戒心。”沉静如水的东方驭锦吱声附议。

  “Rex随她过去。”

  抿抿干涸唇角，背部仍然被枪抵住的茉莉缓慢走到轮椅前方，轻轻一跃，跳到对面的岩石。

  月色皎洁，她朝神色凄惶的女人微笑伸手，柔声道：

  “四小姐，我是茉莉，带你去游乐场的茉莉。乖乖把手给我，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夜风徐徐，吹得遍体生凉。

  刘海拂过眼际，温言软语的茉莉注意到东方娉婷眸底的戒备和惊惧稍稍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