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

  清晨,天刚亮，雾气未散，街道两旁地茅草屋稀稀疏疏的走出了些人。他们揉着朦胧的睡眼,嘟囔着：“现在的天,越来越冷了。”

  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老人,他们瞌睡少,反正闲着无事,倒不如早早蹲到门口等着送粮来。如此,也能提防那些官兵扣减。

  渐渐地,天越来越亮，第一抹晨曦洒在大地上，一些壮汉出来干活了。

  他们中有些人是信仰二公子的，即便二公子要让他们干了活才能给粮,他们也只是皱了皱眉，认命地扛起了锄头。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愿意听贵族的话。只是贵族也不是空手给粮,而是需要他们签一份契。契上写着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不得离开西岐。若要让他们打仗，他们得毫无二话,扛上兵器就走。

  嗅觉敏锐的人早早察觉到不对,前些日子便摸着黑偷偷离开了。更多的人则是想着西岐有吃不完的粮，能有什么不好？留下来就是占便宜！

  当初,从被殷商攻破三城后，西岐便封锁了消息。如今的人还以为外面是小打小闹，甚至不知殷商大军攻占到了哪里。

  天越发明亮,站在自家门口的老人来回踱步,显得愈发焦虑。

  今日是怎么回事？离往常发粮都过了半个时辰！

  叹息声越来越明显,随着日悬正空，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就连喜欢睡懒觉的懒汉都醒来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百姓们终于忍不住，声势浩大地追去了粮仓。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粮仓门口同样聚集了无数百姓。气氛压抑焦灼，孩童被饿得哇哇大哭，一些汉子大喊着。

  “我不管！说好要给我们粮食，没粮算什么？”

  “明明我看刚才都有人扛着粮食走了！”

  守粮的人愁眉苦脸，“今日一大清早醒来，粮食统共也只倒出了那么一点。那些人哪是发的粮，分明是强抢的！”

  “抢？我不信里面还没有粮食，绝对是你们私藏！把粮仓打开让我们进去看看，我非得找出来！”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守粮的人连忙去拦，然而这些百姓的脾气早就被养坏，他们愈发胆大放肆，再加上饿了一早上，几个冲动的人直接上去打算推开粮仓。

  大多数人在观望，少部分人往里面冲。

  在此士兵连忙拦着，妇人抱着孩子，男人站在人群中，围观者的眼神皆是冷漠。

  这里只留了五六个士兵，根本挡不住。就这样，粮仓被冲散了，守粮的人急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直到大门被推倒，粮仓内的一切暴露在众人眼中。他们朝里面看去，只见粮仓空空如也，只有满地的脚印和几粒掉落在地面上零散的粮食。

  粮仓真的没有粮食了？众人茫然，紧接着便是心慌。

  倘若真没有粮食，他们可怎么活？！

  一些老人眼神闪烁，他们埋在人堆中装作与众人一样的神情。等到大家散开后，他们急忙回到家中，同时还要打量着身后有没有跟踪他们的人。

  西岐的粮食是按照人口发的，一般是刚够，但总有些节约的人会每顿省上一些，这些年来他们积攒了四五十斤粮食。拿上这些粮食，足够他们一家逃到殷商了！

  然而他们的想法上面又怎么会猜不到？

  西岐许多人第一反应是逃难，可当他们来到城墙下时，才发现大门已经紧紧关住了。

  众人急了，甚至有的人流着眼泪砸门，祈求放他们离开。

  就在这时，贵族走到城墙上，拿着一张纸道：“别忘记你们曾经给我签的契书！怎么，吃我的用我的，如今还想逃？！干活时没有你们，享福都有你们？世上哪有这么美的事！”

  众人悲愤，有人扯着嗓子吼道：“怕他做什么？我们这么多人，不信冲不出去！”

  此言一出，人群中人们意动，场面嘈杂混乱。

  贵族冷笑一声，他手一挥，士兵们压着几个壮汉来到了城墙上。

  贵族指着这些人的脑袋喊道：“早上便是这些人闹事，砸了粮仓！此番不守律法，引起动荡，按律当斩！”

  百姓们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士兵刀一挥，人头落地。

  人群中发出了惊叫，显然百姓们被吓得不轻。

  贵族癫狂大笑，他夺过士兵手中的刀指向百姓，“我看看今日还有谁敢不遵律法！”

  百姓们打了个寒颤。

  “签了契书又违背契书，仍旧当斩！”随着他话音毕，“哗啦啦”一堆士兵冲了过来守在城墙下，每人手中都持着刀。

  百姓们向后退了退，满眼惊恐。

  其实当初有人说的不错，但凡他们齐心协力，眼前的士兵都不是对手。

  然而，谁冲到最前面，则是最容易死的。谁都想活着出去，而不是做那个死了的人！

  就这样，两方陷入了僵持中。

  惧留孙本想带着姬发飞回去，然而路上姬发摇了摇头，说要自己静一静。

  惧留孙复杂地看着姬发，点了点头，同意了。临走之时，他送与了姬发一匹烈马，又在马上施了法，如此回去的路上姬发便不会被伤着。

  姬发一人骑着马向西岐赶回，马蹄由慢变快，愈来愈快。

  两旁的草木如光影一般在他瞳孔中闪过，他的墨发飞起，青丝勾勒在耳畔，他眼中一直有两枚光点在来回跳动打斗。

  无人知道，一直以来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他脑海盘旋。

  ［只是输了一次，还有机会，西岐绝对可以反败为胜！］

  ［你是天命之子，命中注定会带领西岐取代殷商。天命注定，他殷商怎敢更改？他子升又有何能力扭转乾坤？！］

  似乎有人在扒着他的脑袋，想要将它推向一个方向，对方声音偏执带着满满的执念。

  姬发抿着唇，虽他一直在望着前方，但他的眸色越来越深。

  他是注定的未来人王……

  他在脑海中独自念着这句话，一瞬间他的脑海又泛出了那一日的场景。

  昏天黑地，神仙斗法。

  他是未来人王，比武输给了商王，即便他拿着不属于自己的兵书，兵法也输给了商王。

  西岐的神仙输给了殷商神仙。

  就连在他脑海中一直说话的声音主人……也是输了。

  姬发眼中有光点闪烁，他笑了，笑容有些苦涩。

  待姬发推开西岐城门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幕俨然是他脑海中的人间炼狱。

  有小孩在街道上哭，人们眼神麻木，地上还有未干的血渍。

  明明白日当空，他却觉得曜日是黑色，就连风也是冷的。

  昔日，虽然说百姓们也时常麻木，但人们身上至少也有肉，面色看起来是红润的。

  短短一些日子不见，人们明显瘦了许多，面色也变得蜡黄。

  “快来！发粮食了！四个人一斤，吃完赶紧下地去！”有士兵推着车来，人们排着队去领粮。他们总是沉默着，丝毫不见往日的咒骂。

  姬发望着这一切，银靴踩在地面上。也不知是哪家的屋顶被刮了，稻草落了一地，一旁的桅杆也被刮倒了，无人去修整。

  他一步一步从街道上穿过，美好的一切随着粮食殆尽成了回忆。

  忽然，他的脚不知道是碰到了哪里，一个没有站稳，险些倒了下去。就在这时，白衣仙人扶住了他。

  姬发抬起头，是熟悉的面容，原来是姜子牙。

  姜子牙没有笑，他总喜欢望向远处，过了一会儿他沉默地带着姬发来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坐下。

  “……如此，也就无人敢出城了。虽说贵族闹得凶，但百姓们如今吃的粮食有些也是贵族给的。当然他们给的也是少数，大部分是侯爷和众公子凑的。”

  姬发直直地看着姜子牙，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为何父亲不放他们离开？”

  姜子牙顿了顿，“因为小公子们和贵族串通一气，早已拥有了西岐的一半权势，侯爷耳根子软，贵族又半真半假，让侯爷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忌惮你，这些日子你不在，他们几乎说动了你父亲，想要废掉你。”

  姬发没有多说，他眼神淡漠地望向他处，“我记得……投靠我的那些人并没有签契书，他们怎么不离开？”

  姜子牙先是沉默，而后道：“当初他们宁愿放弃贵族给的巨利，也要信你。如今你未开口，他们又怎愿意随意离去？”

  姬发心头一跳，他垂下眼眸。许久，眼眶微微红了些。

  他忽然抬头喘了口气，望着头顶的天空，对姜子牙道：“您说，若是我想成为西伯侯，难否？”

  姜子牙眼皮动了动，却也不意外。

  他直接站起身，拱手对姬发行礼，“公子，若以人之力，难也。若以神之力，只是顷刻。”

  姬发淡漠地点了点头。

  远处，仍有贵族的亲兵在欺辱着百姓。姬发摸了摸腰间的玉，气势越来越强。

  姜子牙却低头疑惑地看向那块玉，他记得公子出征之前未曾带玉，也未曾拥有此玉。

  不知从何时起，随着第一声惨叫，夜晚的月光带有血色。城中，到处都是马蹄兵甲声，一座又一座的贵族府邸被强行砸开……

  殷商大军又连攻下了两城，随着越来越靠近西岐，被攻破城池的百姓脸上非但没有惶恐，反而是一阵如释重负。

  徐清雪一直在随军，大军攻破一城，她便治理一城。她的能力越来越高，手段也越发熟练，收拾残局也愈发顺手。

  子升闲了下来，他还曾笑着对徐清雪道：“我看不出二十年，殷商会迎来一位女相。”

  徐清雪笑着抿唇，垂了垂眼眸，“可能过几年就有了，比清雪有才的女子殷商多的是。”

  子升摇了摇头。

  一日，徐清雪正在街上巡看，她忽然蹙眉，捂着胸口蹲了下去，双腿抽痛，如断了般。

  她硬生生忍住，没有发出一声。

  两个时辰后，房内，少年将银针装到箱子里，他低声对徐清雪道：“你切莫要如此劳累了，太阳落山早早休息，可不要再熬到深更半夜。”

  徐清雪摇了摇头，她笑着想要起身，然而刚一动，喉间似乎有什么涌上，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少年有些生气，他斥责道：“方才都说了，不要乱动！你就休息一天又能怎样？！”

  徐清雪闻言，为官者的威严显现，“我今日不起，耽误了行军，误了殷商大事怎么办？”

  少年也就是医乙，他急得跺脚，“你可以先叫你手中之事交于他人！”

  徐清雪直接摆手，“不可，他们没有经验，更不知道城中之事到了哪一步。我能两日将城中之事处理，放到他们身上，光是熟手，都要两三日，若要将事情办好，那得五六日！这还不如我睡上一觉，自己起来的。”

  医乙急道：“那你索性睡去！”

  徐清雪扭头皱眉，“这是殷商大事，因为我一人耽误一日，简直荒谬！”

  医乙直直地看着她，最后无力道：“你自出生便带着病，若是从小养着身体，还能活过五十岁。可这几年你太过劳累，把身体都给累废了，你要是从现在开始休养身体，不参与政事，最多可以再活六七年。若是还如以往那般劳累，怕是活不久了！”

  徐清雪闻言怔住，片刻后，她仰起头问，“活不久……那我能活到攻下西岐吗？”

  医乙身子晃了晃，他凝望着徐清雪，眼角有些水渍，“应当可以……吧。”

  “如此便好。”徐清雪笑了。

  医乙的眼神有些茫然，他两步一回头看着徐清雪。徐清雪怕冷，即便是夏日，房中总有碳盆，女子身形消瘦，但腰身总是挺得很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