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反反复复
作者:汴梁公子      更新:2022-05-05 03:33      字数:3290
  岳桡倏然默声,垂头低眸不敢答话。

  魏帝见他这般态度,忽然一阵冷笑道:“是了,邓氏一族,除了他,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邓国忠...邓太尉!好一个辅佐三代帝王的忠直之臣,竟然就是这样忠心于朕的么?”

  岳桡压低了嗓音,轻声说道:“陛下...此事虽然令臣心惊,但眼下并无实际证据。只晓得,七宝琉璃珠失窃,确与邓氏相关。还请陛下莫要动怒,一切等立案彻查后,再做论断也未必不可。”

  魏帝却已笃定,少府司之事,确实与邓国忠脱不了干系。

  眼观堂上这形势,窦月阑惊讶不已,他没想到常玉的速度如此之快,他们才入宫一日一夜,此人便已让岳桡确定七宝琉璃珠失窃与邓府有关,并查到了邓氏族人插手少府内务,谋取私利之事?

  魏帝沉默的站在阶下,凝神思索了好一会儿,忽然朝一旁闭口不语的窦月阑望去:“窦卿,将阴利成奏疏所呈之事即刻立案。朕命你与他彻查少府内库。”

  “岳桡,你从旁协助,将这两日查案所得,一五一十的告知窦廷尉,务必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魏帝严辞嘱咐,仿佛下定了决心要割舍邓氏。

  窦月阑立即上前承旨:“臣遵旨,定不辜负陛下所托,严查此案。”

  谁知,正当他与岳桡对视一眼,预备领旨告退时,魏帝又突然反悔道:“慢着。”

  窦月阑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脚步迟疑片刻,扭身转头,朝魏帝望去。

  只见,这个倚靠在帝王座榻上的青年,抬手轻捂嘴唇,低乎其微的咳了两声,随即干涩虚乏的说道:“罢了,此事,仍交由岳桡一人去办吧。窦卿,你便留下来,在朕的南殿中,与佟亮一起,处理弘农骚乱案以及灵仪队遇险案的一应文书。”

  窦月阑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的跳了两下,心中预感十分不妙。

  魏帝这般迅速的改变了自己的态度,难道真要不顾一切的护下邓氏么?这情景,这态度,着实让他心寒至极。

  窦月阑沮丧的垂下了头,只觉得不是滋味。

  在他正为魏帝态度恼怒生气时,这个青年天子再一次开了口。

  “岳桡,朕要你,一门一门,将邓氏所犯罪行全部查清楚,不得有任何错漏饶放之处。若让邓氏一门寻出漏洞,得以逃生,朕便唯你是问!”魏帝将目光投向岳桡,眼神如鹰般死死刻在他身上,满目阴森冷寒。

  窦月阑一惊,下意识朝岳桡望去,随即又看了看高阶座榻上的青年,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岳桡听之此言,心中亦是七上八下,不知皇帝究竟有何深意?少府司如此之大的案子,竟让他一人调查?

  他低着头,轻转了转眸子,沉声应道:“陛下放心,臣必然不辜负圣意。”

  话音落罢,他便转身果断离去。大殿之中,再次剩下窦月阑一人。

  空荡荡的殿庭中,只有魏帝浅微的呼吸声。窦月阑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僵硬的站在殿中。

  魏帝沉默良久,忽然向殿外唤道:“崔迁。”

  这一声低浅却清晰的叫唤,令窦月阑微微一颤,再一次锁紧了眉头。

  就在殿外守候的崔迁听到里面的唤声,立刻扭身朝堂内走来,他迈着小碎步,奔到阶下,卑躬压身,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传旨,让城志来见朕。”

  崔迁听此言,不由一愣,抬眸望向座上的青年。

  魏帝察觉到他这束目光,不悦的朝他瞥去一眼道:“怎么?朕的话...你没听清?”

  崔迁连忙顿首:“老奴明白,这便去传旨。”

  窦月阑眼瞧这景象,心中古怪难熄,十分不解:魏帝此刻唤城志来作甚?他不敢轻易出声,只能在心中暗暗猜测。

  崔迁手脚很快,没过办个时辰,他便将城勉引入了南宫。

  突然被圣意召唤的城勉,此刻站在南殿阶下,莫名的忐忑起来。崔迁走在前头,就要走上台阶,领他入堂。城勉忍不住喊住他:“崔总管。”

  崔迁顿住脚步,扭头向他看来,稍稍弯着身体,低声回道:“城大人有何吩咐?”

  城志眉头紧蹙,问道:“总管一直未曾说清楚,陛下此刻召见本官是为了什么?还请总管明示一二。否则...本官内心实在不安。”

  崔迁见他满脸忧容愁恼,于心不忍,便收回了踏上阶台的脚,朝他这边小步挪了过来,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召见您,多半是为了邓族之事。具体缘由...老奴也不清楚。城大人,老奴只提醒一句,邓氏一族气数已尽,实难救回,这个时候,城氏子弟千万莫要临头逼上,让陛下难堪。”

  看着崔迁严肃郑重的表情,城志更加不安起来。

  魏帝对城氏的疑心,他是知晓的。邓氏之罪,无可反转,他亦是知道的。

  只是...京城民乱闹了这么多日,官府门前民众仍然迟迟不肯离去,导致朝纲大乱。皇帝除了早朝,其余时间,几乎不召见任何嫔妃与臣卿,一直独居于南宫,深居简出,昨日廷尉归来,才传召觐见。

  这些天,皇帝对城氏族人一概采取了冷淡待之的态度,甚至派遣北陵军看守围禁城府,却突然在今日召见他入宫,其中深意让人捉摸不透,再加上崔迁这个内侍总管的态度,实令他心惊胆战,心内彷徨。

  瞧着城勉犹豫着脚步,仰望着面前这座巍峨的宫殿,迟迟不肯上前,崔迁催促道:“城大人...快些随老奴入殿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城志脚步顿了又顿,最终还是无奈的抬起脚步,朝南殿内行去。

  两人步入宫中,纷纷压低身体与脑袋。殿堂之上一片宁谧静寂。城勉低眉侧眼,扫到旁边垂立着的身影,便抬首看了两眼,只见窦月阑挺立着站在左边,双袖平直,正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他浑身紧绷,似乎很是紧张,尤其在城勉跨入宫门后,更显出了一丝无措。

  于是,城勉心中,又添了几分局促不安。

  “臣,城勉,拜见陛下,恭请陛下万安。”城勉卑躬屈身,在阶下拱手作揖一拜。

  阶上宝座上的青年正半眯着眼休息,听见这一沉声低唤,并未立即睁眼,而是慢悠悠的侧过半个身子,换了一边继续合眼休憩。

  堂下三人默然,悄悄抬首张望,皆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

  约莫一炷香后,座榻上的青年才稍稍有了些动静,喉中低低呢喃一声道:“城卿这两日在府中过的可还松快?”

  城志好不容易等到皇帝说话,立即上前两步,迫不及待的答道:“陛下这话叫臣惶恐,京城乱象如此...臣岂敢无忧?”

  “说得好。大魏,就需要爱卿这般忧国思民的忠臣。”魏帝似若讥笑,半嘲半讽着说道。

  幽幽浅浅的话回荡在空旷的殿上,一直斜躺在座榻上的青年终于起了身。他半顷着身子,双臂手肘搭在膝上,目光缓缓向阶下投去,慢条斯理的看向了城志,面带笑意道:“城卿应当晓得,这几日,为了处理宫外民众闹事以及事关邓氏一族的诸多重案,朕几乎没一日清闲。”

  城志听此言,深深堆起了眉头,认命似的垂着头,手拳依礼抱起:“陛下为国劳心劳力,实乃天下之典范,臣食君官禄,却无法为君分忧,心内愧疚不安至极。”

  “愧疚不安?”魏帝故意提高声调,呵呵两声,挑眉冷笑道:“既然,城卿有如此忠心。朕也不同你打马虎眼了。阴利成在早朝时,奏递疏文,言及七宝琉璃珠失窃一事,你听得当是很清楚。”

  城志眉尖一抖,忽觉得事情好像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少府之事...一向与司隶校尉府无关。魏帝怎会问他这件事?

  他定了定神,屏住气息道:“臣...听闻此事,倍感心惊。不知少府阴大人可有查出些失窃的线索?”

  皇座上的那位既然这么问了,他心中纵然疑惑,也得回应些什么。

  只听魏帝懒懒的说道:“确实有些线索。只是...阴利成虽报此案,不代表他于其中并无牵连。朕只叫他查了些表面的东西。至于窃宝真凶,朕并未让他审查下去。然此事,事关少府宝库,自然极其重要。朕小心之余,也想要快些找出窃贼,寻回丢失的宝物...”

  魏帝将话至此,慢悠悠的顿了下来,意味深长的盯着城志看。

  城志抱紧双拳,袖子中的手臂正轻轻发颤。魏帝言下之意,想要找个人接手此案。既然,是在这大殿上说给他听的,那么座上的这位,自是想让他审度调查。只是....内府就算丢失了镇国之宝,也合该是东府司、廷尉府以及少府司联合调查,司隶校尉府从不插手,也没有资格调查少府内务。魏帝要他接办此案,用意在何?

  他默默想了一番,将话绕了开来:“少府内司之务,关及陛下近身起居,乃至国库...陛下虽顾及内廷的颜面,也应该快些立案侦察...找到窃贼,以正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