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手术定在早上十点。

  宋折意七点不到就去了医院。

  陆珏又守了一晚,状态非常不好。

  不过让人安慰的是，陆老爷子的精神还挺好的，因为接下来的手术需要全麻,他什么都不能吃，像个小孩子一样正在和陆珏置气。

  陆珏简直哭笑不得，见到宋折意,像见到了救星：“快快快，这里要靠你了。”

  见宋折意来,老爷子眼睛豁然亮了,也不抱怨了，仿佛她是什么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宋折意很有耐心地陪着老人家说了很多话。

  陆珏一句话不说地在一旁听。

  不太看得出来情绪。

  最后太上皇进手术室之前,宋折意说等他出院后带他去拍照,还伸出手指和老爷子拉钩时，陆珏终于露出点笑容。

  等待手术结束的时间里。

  宋折意从没觉得时间那么漫长过，像是每一秒都被无限被拖慢了上万拍，看不到尽头。

  她都这样了，陆珏的状态只会更差。

  哪怕术前主刀医生徐医生对这次手术很有信心,但只要是手术都存在各种未知风险,陆老爷子在手术室里的每一秒，对等候的人亦都是一种折磨。

  陆珏绷直了身体靠在墙壁上，整个人都放空了。

  其间陆瑜有事找他，叫他好几声，他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像是锈住了，钝钝的。

  宋折意看得难受。

  她几乎能想到陆老爷子被送进医院那晚,陆珏是怎样糟糕的状态。

  三个小时后。

  手术室“手术中”的红色警示灯终于熄灭。

  紧闭的大门被推开那一刻,宋折意看到陆珏整个人紧绷到了极致,额上、脖子上都鼓起了条条青筋。

  直到陆老爷子被推出来，主刀医生徐医生摘下口罩对他们说很成功时，他的身体才似绷紧的弦，一点一点松缓下去。

  全麻后的陆老爷子还没醒，直接被送入了重症监护室继续观察。

  陆成衍和医生讨论了一会儿就先行离开了。

  留下姐弟两继续在这里守着。

  宋折意将手里攥了好久的水递给陆珏，“喝点水吧。”

  见老爷子平安，陆珏已经恢复了镇定。

  他接过来，拧开水瓶喝了口，然后就看到陆瑜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在他和宋折意之间逡巡。

  他忽然就想起了孟慎言之前的提醒。

  陆瑜在怀疑他和宋折意的关系。

  他勾起唇角，对宋折意笑了笑，然后说道：“谢谢女朋友。”

  宋折意：“……”

  陆珏这么刻意，宋折意愣了下，旋即余光瞥到不远处的陆瑜，立刻就明白了。

  他在演戏。

  但即便知道是演戏，她还是忍不住为这声带着亲昵的女朋友而悸动。

  陆瑜观察了一会儿后，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站定在了宋折意面前：

  “宋小姐，不好意思，前面一段时间太忙了，也没来得及和你正式介绍，我叫陆瑜，陆珏的姐姐，你可以叫我瑜姐。”

  “瑜姐，我叫宋折意，你叫我名字就好了。”

  介绍时，宋折意心中有点慌，陆瑜那双眼睛看上去太精明了，好像要看穿她似的。

  陆瑜感兴趣地看着她，还想要问话，就见陆珏拽着宋折意的胳膊轻晃了下。

  宋折意回头。

  陆珏看着她，将水递给她：“女朋友，你也喝一口。”

  说出这话的时候，陆珏根本没想那么多。

  就想要宋折意和陆瑜少接触。

  兔子那么单纯，再被女魔头问两句，说不定就被拐进陷阱里了。

  宋折意看着他递过去的水，神色怔忪，眼睛不自觉眨了下。

  她没有接。

  陆珏才反应过来这水是他喝过的。

  他让宋折意和她喝过的水，这不是间接接吻吗。

  他眉心拧紧。

  不过就喝个水而已，怎么会突然想到和宋折意接吻。

  这一瞬间的迟疑，陆瑜就像逮住了什么把柄，细眉挑了下，用一种特别兴味的眼神看着他们。

  陆珏刚要缩回手，宋折意伸手将水接了过来，唇瓣挨着瓶口，很斯文地喝了一口。

  神色万分坦然。

  仿佛分享一瓶水这种事，早就做过了无数回。

  陆瑜蹙了下眉。

  难道她猜错了。

  “……”

  陆珏惊了。

  视线落在宋折意沾了亮亮水光的唇角，忽然觉得身上有点……燥。

  陆喻揶揄的声音，打断了他飘忽的思绪。

  “都结婚了，怎么还女朋友女朋友的叫，不是应该叫老婆吗。”

  陆珏回神。

  他也挑着眉，回敬陆瑜：“你以为谁都像你和姐夫那么老土，我们年轻人不叫老婆。”

  他顿了顿，“我不仅叫女朋友，还叫宝宝。”

  然后他朝着宋折意看去，嗓音忽然软了下去，“对不对啊，宝宝。”

  宋折意耳根烧了起来，敛下眼，轻“嗯”了声。

  长长的走廊里传来哒哒的皮鞋踩地的声音，穿着白大褂的徐医生带着助手，走了过来。

  打破了这份暗潮涌动。

  宋折意不自觉吐出了口气。

  她转眸看向陆珏，小声说：“医生来了，快问问陆爷爷的情况。”

  看着她那紧张又略带点期盼的眼神。

  突然想到一件事，陆珏不由蹙紧了眉。

  如今太上皇手术成功了，他和宋折意，好像也不需要再刻意装作结婚的样子。

  以后也不用再频繁见面了。

  宋折意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会“紧张又期盼”吧。

  这念头，让陆珏觉得憋屈。

  徐医生他们面前停下了，开始交代陆老先生术后的一些注意事项，陆珏才打精神，认真听了起来。

  “病灶切除后陆老先生的各方面指标总体来说都稳定的。”

  徐医生推了下眼镜，话锋一转：“不过手术成功也不意味着就万事大吉，老年人恢复期慢，还要留院还要观察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多注意饮食，你们尽量顺着老人家的心，不要刺激他，让患者保持心情愉悦，对他的恢复会很有好处。”

  “不然很容易引起各种并发症。”

  陆瑜：“什么并发症？”

  徐医生笑了笑：“这个说不定，陆老爷子年纪大了，做开颅手术本来比年轻人风险和后遗症更多，所以我们并不能保证。”

  “不过，只要好好养护，保持愉悦的心情，就应该没大问题。”

  徐医生走后，陆瑜也准备回公司，这段时间落下了一堆事没处理。

  正要嘱咐陆珏两句，就见他望着正在认真在手机上做记录的宋折意，嘴角轻轻翘起。

  她这弟弟到底怎么回事，有时候看起来毫不来电一眼看去就像是在演戏，有时候怎么突然又这么黏黏糊糊难舍难分的。

  她对自己的判断，忽然有点怀疑了。

  难道真是她看走眼了。

  三天后，陆老爷子状态稳定了，从重症监护室里转入了普通病房，但是还要在医院观察至少一个月。

  这段时间，需要人贴身照料。

  陆成衍在国外谈生意，不能贴身尽孝，请了好几个护工。

  陆珏不放心外人。

  因为手术损伤，陆老爷子体虚，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状态，说不出话，身体也自主动不了，需要人隔一两个小时就观察一下他的状况。

  陆珏怕护工不尽心，前几天想也跟着照看。

  这几天宋折意每天晚上会来医院一会儿，看看陆老爷子。

  今天来的时候，病房里只剩下陆珏一个人。

  他站在窗户边打电话，背对着她。

  背脊宽阔，身量挺直。

  金色的夕阳在屋内投递下一辙扇形的光，一直延伸到站在门口的宋折意的脚边。

  陆珏的影子也在那光里，拉得好长。

  宋折意不由又想起当初拍下陆珏背影照片的时刻，轻轻笑了。

  陆珏正在和助理讨论公司下一步发展的问题，神色肃穆。

  听到门口传来的轻叩声，转头看过去。

  看到是宋折意时，紧绷的唇角弧度软化了，他朝着宋折意笑了笑。

  宋折意也笑了下。

  她无声地做了个“不用管我”的口型，走进屋，将买来的草莓倒入了果盘，又去洗手间一颗一颗仔细地处理清洗。

  哗哗水声里，电话响了。

  宋折意擦了擦手，拿起来一看，是宫蕴打来的。

  笑容消失了，脸上出现了苦恼的神色。

  她和陆珏“结婚”的事，还没告诉宫蕴。

  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几天晚上，她每天很晚回家，身上还有股消毒水的味道，宫蕴应该察觉了什么。

  “兔子老师，谁的电话啊，怎么不接？”

  宋折意骤然回神，转眸一看。

  陆珏正慵懒地靠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宋折意赶紧将手机屏幕藏起来，对陆珏说：“要接的。”

  “草莓洗好了，你装起来就行了，我出去接个电话。”

  陆珏看着宋折意薄薄的背影，笑了下，捡起一颗洗好的草莓扔进嘴里。

  嗯。

  不错。

  挺甜的。

  夕阳光一寸寸收敛了，天边渐透出深沉的暮色。

  陆珏和醒过来的老爷子说了会儿话，还喂了他颗草莓。

  老爷子眼睛一直朝门边瞟。

  老爷子现在还不能利索说话，陆珏却明白了他意思。

  他用毛巾，给太上皇擦了擦嘴，笑着说：“放心你孙媳妇来了，刚刚出去打电话了，这个草莓就是她买的。”

  他停顿了下，“你不会忘记了吧，是你昨天说想吃草莓的。”

  陆老爷子眼珠转了转，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手，费力动了动，然后艰难地比出个大拇指。

  陆珏明白他意思，在夸宋折意。

  他也跟着笑，叹息般地说：“是啊，她就是很好啊。”

  好得有时候，他都不知所措。

  还没等到宋折意回来，老爷子又睡过去了。

  陆珏看了眼时间，宋折意出去都半个多小时了。

  他给宋折意打了个电话，对面一直在通话中。

  他对着手机，又笑了下。

  小兔子是和谁打电话呢，这么久。

  陆珏让护工看好陆老爷子，就踱着步出门去找或许迷路的小兔去了。

  宋折意还是不擅长说谎。

  将和陆珏因为陆老爷子而结婚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了宫蕴。

  除了假结婚这个。

  她知道哪怕宫蕴再疼她，理解她，显然也是不会认同的。

  母女两谈了很久。

  最后宫蕴只叹息了声说道：“兔子，妈妈不是不赞同，我知道你喜欢陆珏，但这么仓促就和一个人结婚，妈妈很怕你以后会后悔。”

  以后会不会后悔，宋折意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当下她不帮陆珏，她以后回想起来，一定会后悔。

  挂了电话后，宋折意怔怔坐在医院休闲区的凉亭下发呆。

  “宋折意。”

  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她抬起头，望了过去。

  看到不远处的一个身形高挑，穿着一身妥帖西服，长相温文尔雅的男人在对她笑。

  宋折意盯着男人看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郁宁。”

  郁宁大步走上去，微笑看着宋折意。

  好多年没见了，宋折意和从前变化不大，只是脸颊褪去了些婴儿肥，看起来更清丽明媚了。

  夕阳的光晕染在她身上，像是一朵沾着露水的百合。

  让人心湖荡漾。

  “是我。”

  看到高中时同桌三年的同学，宋折意还是挺开心的。

  “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妹妹在这里当医生，我来给她送钥匙的。”

  说话时，郁宁的眼神一直落在宋折意脸上。

  他拿出手机：“宋折意，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高中毕业后，郁宁就出国了。

  和卢莉莉读的野鸡大学不同，他是正儿八经因为成绩优异，被常青藤好几所名校抢着要录取的学霸。

  出国后，他几乎就和过去的同学都断了联系。

  交换完联系方式，郁宁忽然一拍脑袋，对宋折意说：“啊，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对巴哈马群岛上的粉沙滩很向往吗，你去过了没有。”

  宋折意愣了一秒，笑着说：“没有。”

  “正巧了，前段时间我正好去了那里度假，拍了不少照片，给你看看。”

  郁宁打开相册，递到了宋折意眼前。

  放眼看去一片粉。

  年少时的爱好总是转瞬即逝的，宋折意其实早就忘了从前对粉沙滩感兴趣过，但也不忍扫了郁宁的兴。

  就着他的手一张一张看了起来。

  郁宁拍照技术还挺好的，虽然算不上专业，但至少比陆珏拍得好。

  想到陆珏，宋折意会心一笑。

  郁宁的视线一直凝在宋折意脸上，看到这笑容，心漏跳了一拍。

  天昏昏的暗下去，沿途的路灯在某个节点倏地亮起来。

  陆珏踩着路灯找来时，一眼就看到肩膀几乎擦着一起、看上去很亲密的小情侣。

  目光刚要掠过去，继续寻找那小兔子。

  余光看到女孩子扬起头，露出半边白净的脸，对男人露出一个很缠绵温柔的笑，他的视线倏然转了回去，定在女孩娇嫩白皙的侧脸上。

  陆珏静静看了一会儿。

  视线移到男人身上时，桃花眼阴沉地半眯。

  郁宁高中时喜欢过宋折意的。

  因为是同桌，两人关系也很好。

  那时候他曾隐晦对宋折意表白过，但宋折意完全不开窍，这事就作罢了。

  这些年偶尔也会想起她，但随着时间推移，再深的喜欢渐渐也没多大波动了。

  但再次见面。

  宋折意让他更加惊艳了。

  心率因为她的每一个表情，而变得忽快又忽慢。

  宋折意身上淡淡浅香钻入鼻腔，将神经挑逗得兴奋。

  郁宁搓动了下手指，轻声喊了宋折意的名字。

  因为这一声，宋折意抬眸，长睫毛撩动、掀起，露出被遮挡的黑白分明的纯澈眼睛。

  想着陆珏，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收尽，用水灵的眼睛望着郁宁，软声软气地问：“怎么啦。”

  郁宁心砰砰狂跳。

  他吞咽了下喉咙，正要开口说话，一声低沉散漫的喊声从背后响起。

  “兔子老师，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

  郁宁起初并未在意，直到看到宋折意愣住了，然后慢慢转头。

  他也才跟着宋折意的视线看过去。

  不远处站着一个哪怕是用他挑剔的成功男性眼光看，都很优质的男人。

  陆珏在笑。

  路灯的影子，在他脸上映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宋折意敏感地感觉到他此刻心情似乎和他表露出来的情绪截然不同。

  好像压着一股隐而不发的戾气。

  宋折意一惊，能引起陆珏如此大情绪波动的，也只有陆老爷子了。

  不会是……

  她赶忙走了过去，站在陆珏面前，仰着头问他：“陆爷爷还好吗。”

  见宋折意离开那男人，靠近自己，陆珏心中的无名火，霎时偃旗息鼓。

  他轻柔着声音回她，“他没事，不用担心。”

  郁宁看着陆珏，眉头轻皱了下。

  他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

  但已经下定决心要追宋折意了，他不甘示弱，直接迈步走到了宋折意旁边。

  看了眼陆珏，笑着问宋折意：“小意，这位是谁啊，你不介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