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时候,陆秋脸色并不好看，左至历疑惑了一下，问她：“怎么了这是？”

  “老太太没了。”

  陆秋虽然早就有心里准备,可今天过去的时候，见到老太太冰冷的躺在那里，心里还是凉了一下。

  到底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左至历也唏嘘了几声,不过他经常见到人死去，内心里其实并没有太伤心。

  “那老先生呢？”

  “一个人处理老太太后事呢,倒是看不出来什么。”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的人，陆秋伤心完一场也就没事了。

  有时候她想想,也觉得去另一个世界,未必是件坏事。

  况且老先生说，老太太走的时候很安详,这段时间以来吃的也不错，是享了福的。

  那米粉老先生说什么也不要了,还是陆秋强制给放在那里的,也不知道老先生能不能挺过这一关，毕竟他的亲人都已经去世了。

  孙竹斓他们都不知道这事，这天是周末,孩子们不用去上学,正好镇上有集市,他们便打算过去转转，买点过年用的东西。

  集市上依旧很热闹,可能是挣工资的人多了起来，不少人都会买点东西。

  钱一流通起来,经济会慢慢好的。

  今年左至历也跟着过来,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哪里都很新鲜，抱着桐桐还会时不时停下。

  桐桐看什么都热闹，看什么都想要，父女两个转得是津津有味。

  有那认出来他们的人家，见了陆秋和左至历就要给他们塞东西，说家里现在能变得这么好，都是陆秋他们的照顾等等。

  见陆秋和左至历不收，他们又把主意打到几个孩子身上，给他们塞糖果，塞自家炒的瓜子。

  一开始孩子们还推脱，后来给的人他多了，他们就拿一两样，算意思意思。

  等买完东西，回去的时候，宁宁和蓉蓉就交换他们兜里的糖果。

  蓉蓉打开一颗尝了一下，糖纸已经沾到糖果上，一看就不知道放了有多久。

  但几个孩子谁也没有嫌弃，从前他们也舍不得吃这样的糖，不知道要留多久。

  美滋滋的吃完糖，几个孩子开始玩起来，陆秋把宁宁的很多玩具都给收起来，不然这孩子上课总是偷偷玩，还和同桌一起玩。

  她也不是让孩子一定要学习多好，她一直觉得上小学就是培养好习惯的时候。

  宁宁也就老师来家访那几天收敛了一些，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又开始固态萌发。

  左至历忙着工作，孙竹斓说她她也不听，没办法陆秋只能自己上手，把东西都给她没收了。

  宁宁倒是不敢说什么，一直想要回去，陆秋只说看她的表现。

  每次他们玩的时候，宁宁就眼巴巴看着陆秋，想让她把玩具还回来。

  陆秋被这眼神一盯，心就软了，想了想才说：“给你是可以的，但是开学了还是要还回来啊。”

  “嗯嗯。”宁宁赶紧点头，欢呼雀跃了一声。

  左至历抱着桐桐玩，陆秋就和狗蛋奶奶去做饭，边干活边问她：“狗蛋在家干什么呢？怎么没看见这孩子过来玩？”

  狗蛋奶奶就笑了起来：“跟着他叔叔去外头了，这不都不乐意回来。”

  江卫国的养殖场开了起来，需要的人不少，黄志军就报名过去了。

  狗蛋奶奶说的应该就是去那边了。

  陆秋哦了一声，笑着对狗蛋奶奶说：“回头回来一说，我这几个孩子肯定就想去了。”

  “孩子嘛。”狗蛋奶奶乐呵呵的，他们家虽然不如赵大姐一家，但在村里那也是蒸蒸日上。

  她在陆秋这里帮忙做饭，两个儿媳妇中有一个在厂子里上班，现在小儿子也去上班了，一个月的工资就有不老少。

  村里人还觉得，狗蛋奶奶的福气还在后面，陆秋肯定不会亏待她的，几个孩子都是吃她的饭长大。

  张婶子觉得自己最精明了，可每次想到狗蛋奶奶，都摇摇头，觉得自己还是不如人家。

  你看人这不就顺利抱上陆秋的大腿了。

  腊月二十的时候，陆秋就没让狗蛋奶奶在过来，厂子里这几天就要发福利了，见谁都是一脸喜气洋洋。

  左至历拿了一批换下来的物资，其中有罐头，有瑕疵的脸盆这些，打算当过年的福利。

  一听说有罐头，孩子们最高兴，大人们则盼着能有脸盆，供销社里一个脸盆可不便宜。

  就算有瑕疵有怎么样？也不影响正常使用。

  孙竹斓掂记着在北京的左父亲，就写了信让他过来，左父亲就给上面打了报告，开了介绍信，说是这几天到，孙竹斓天天和几个孩子去码头上等着。

  腊月二十五那天，左至历把发福利定在了这天，并且明天就开始放假，一直到正月初五。

  一年到头没什么假期，过年是大节日，左至历就给大家放了十天的假。

  所有人都很高兴，一大早部队的空地上就站满了人，一个挤一个的等着发东西。

  几个领导坐在上面，天还是干冷干冷的，底下的人都在说这老天爷在闹脾气，这几年就没个好天的时候。

  可千万别干旱了，不少人在心里想着。

  了几句，主要是假期的安全问题，和值班的事情。

  这么大的厂子，谁也怕出事了，左至历一说完这个，男同志脸上都机警起来。

  都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事情，要是厂子里的东西被偷了，或者方子被人看了去，还有他们的活路吗？

  说完以后，左至历就示意张主任和陆秋给大家发东西，赵大姐和赵巧梅都过来帮忙，大家排着队等在一旁。

  谁领了东西，都不忘和旁边的人说一声过年好，然后带着孩子喜气洋洋的回家。

  “明年见！”

  再见可不就是明年了！

  左父亲也终于到了码头，一下船就见到桐桐小人，严肃的脸就露了笑容出来。

  “这就是我乖孙女？”

  他从孙竹斓手里面把孩子接过，抱在怀里亲了亲，“恩，这孩子不瘦。”

  “能吃着呢。”

  现在一般的东西她都能吃，软面条热馒头，虽然牙没几颗，但孩子吃的也可香了。

  左父亲一路上把桐桐抱回了家，他是第一次来岛上，很多地方都觉得很新鲜。

  左至历在前面带路，见左父亲抱的姿势怪异，提了好几次：“爸，让我抱着桐桐吧，这孩子还不知道拉尿。”

  意思是怕桐桐拉到左父亲身上。

  左父亲白了他一眼，抱着桐桐没撒手：“怎么？怕我把你闺女给摔了啊？”

  宁宁和蓉蓉在旁边就捂嘴笑。

  这两个孩子今天特别乖，就连陆冬去他们再知道左父亲会来之后，也都乖乖的，没出去闹事。

  一路走到了巷子口，路政委和路婶子老远就给打招呼，张营长他们也都出来。

  左父亲朝他们点了点头：“回头有时间了，咱们几个喝一杯。”

  大家都笑着说了好，左父亲到了家了才把孩子递给孙竹斓。

  他看了看左至历的这个房子，收拾的井井有条，不由点了头：“还像个样子。”

  左至历悄悄松了口气，把桐桐接过去，陆秋已经给左父亲倒了茶。

  “听说你们厂子已经放假了？”

  “恩，一年到头也没让他们休息过，这次就早早放假了。”

  现在的厂子和单位，过年一般也都是不放假的，像左至历这样一下放十天的，基本没有。

  左父亲倒是没说什么，在屋里转一圈之后，就和左至历进了书房。

  桐桐不知道是不是看不到左至历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孙竹斓赶紧抱着她左右晃晃，问陆秋：“桐桐是不是饿了？”

  陆秋看了看时间，“应该吧，今天醒得早，有可能是困了，我给她弄点奶。”

  宁宁和蓉蓉像小尾巴一样跟在陆秋身后，问她：“妈，爷爷要在这里住几天啊？”

  “怎么了？”

  陆秋回身刮她的鼻子：“问这个干什么？”

  “就想知道，我们会不会跟着爷爷回北京？”

  “想妈妈了？”

  “有点。”宁宁有些不好意思，快一年没有看见朱亚青了，她多少有点想。

  陆秋摸了摸她的头，虽然母女两个经常写信，但到底和经常见面的不一样。

  陆秋想让她跟着左父亲回去，又觉得这样不好，宁宁怎么从北京回来？

  她只能安慰道：“等以后有机会了，妈妈再带你回去。”

  但是陆秋也没有想到，这个机会来的这么快，晚上大家一起吃锅子的时候，就说到了这事。

  “过了年，你们跟我一起走，咱们都去北京。”

  “去北京？”

  孙竹斓和陆秋都很震惊，抬头看着左至历和左父亲。

  左至历就笑：“是表彰大会，咱们都去北京参加表彰大会。”

  孩子们都震惊了，陆秋也张着嘴。

  这个荣誉好像有点高。

  她心忍不住砰砰跳起来，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左至历给她夹了一筷子肉，等陆秋回过神来，才笑着看她：“傻了？咱们厂子效益挺好，尤其那个食品厂，上面想让咱们说说心得，分享一下方法。”

  “都是谁去？”

  “咱们两个，路政委……”

  陆秋眼睛都笑弯了。

  左父亲笑了一声，难得语气温和：“这次的事办的漂亮。”

  陆秋从他话里还贫出了其他的意思，只是没有在饭桌上说出来。

  等晚上躺在被窝里，陆秋才问左至历，“快说，是不是还有其他好事情？”

  左至历刮了一下陆秋的鼻子，觉得她这种小表情很是可爱。

  陆秋默了一瞬，起身就压在左至历身上，“还不快说？”

  左至历眼睛暗了暗，讨扰道：“你先下来，我给你说。”

  陆秋就又躺了回去，左至历亲了亲她的额角，小声说：“爸说这次我可能升职了。”

  陆秋想要说什么，被左至历按住了嘴巴，没让她说出来。

  “嘘，这事还不一定呢，等从北京回来了再说。”

  陆秋嗯了一声，眼睛却亮亮的。

  这一晚上，她没怎么睡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想着问左至历：“要是升职了，是不是就不在这里了？”

  左至历点了头，“还不确定，但有这个可能。”

  陆秋眼睛有失望划过，一想到要离开住了这么久的地方，心里很是不舍得。

  幸好还不是让他们立刻走。

  左碧惠昨天是吃了饭回去的，今天她又早早过来，和左父亲一起吃了早饭。

  要去北京参加表彰大会的事，部队里有不少人已经听说这个消息了，大家都过来恭喜陆秋。

  赵巧梅最高兴：“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去北京参加表彰大会啊！”

  陆秋笑着说：“表彰的是咱们厂子，我只不过是过去领奖，荣誉是大家的！”

  赵巧梅也知道，她这么说也不过是太高兴了。

  那食品厂子可有她的一份，她付出了不少。

  几个女人一边吃着瓜子，一边喝着热水，说完这事，陆秋就问起来赵巧梅的事：“最近怎么样？”

  赵巧梅脸红了一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虽然这么说，但是大家都知道她和老黄的好事也不远了。

  张营乡彻底出局，赵巧梅就不是一个走回头路的性格。

  因为这事，张营长的娘又去他们家闹腾了好一阵子。

  骂赵巧梅离婚不要脸，让他们一家都丢人现眼，老张家的面子都给他们丢尽了。

  赵巧梅没出声，老黄却忍不了，直接上手把张营长给打了一顿。

  张营长被打服了，拉着他娘就往回走。

  回头老黄问赵巧梅：“没事吧？”

  赵巧梅摇摇头：“没事。”

  就是心里挺有感触的，这是第一回有人护着她，让她心里感觉还挺不是滋味的。

  赵大姐就说：“该在一起就在一起，也别拿乔了。”

  “知道了，就是怕孩子们心里不得劲。”

  再婚就是这个问题，孩子的事情饶也饶不过去。

  眼看着已经腊月二十九了，陆秋就邀请大家在他们家吃饭：“咱们一年到头也不能聚一次，得聚聚。”

  大家就都同意了，热热闹闹去左碧惠家里，这里院子大。

  女人们都很能干，没人只让陆秋动手，你干一点我干一点的，很快就炒好了几个菜。

  今天只有他们几个女人，男人孩子都放在家里没管。

  几个人难得放松，说话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开始往自己男人身上说。

  素琴打趣陆秋，问她：“桐桐也大了，你不打算再要一个？”

  陆秋赶紧摇头：“可不了，再也不要孩子了。”

  一想到养孩子这么辛苦，连左至历也不想要孩子了。

  那些一直想要孩子的男人就应该自己照顾一下孩子，就知道其中的辛苦了，就再也说不出来：“不就生个孩子这种话了。”

  有时候，陆秋真的觉得只有女人能共情女人，但千百年来，女人已经被驯化成男人的帮手，帮着男人来贬低女人，来压榨女人。

  陆秋不知道想到什么，反过来问素琴：“你不打算再要一个了？”

  素琴摇头：“不要了，我觉得两个孩子就挺好的。”

  她挺珍惜现在的生活的，一想到再生个孩子，得有好长时间不能工作，她就害怕。

  陆秋忽然想到，这时候可还没有产假，女人出了月子就上班的太多了。

  这可不行。

  回头，陆秋就把这事和左至历说了：“你去开会的时候，可以提倡一下，保护妇女权益。”

  左至历点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陆秋却还没有说完，她拉着左至历的胳膊，继续道：“产假不仅女人有，男人也应该有的。”

  “嗯？”

  饶是左至历这样接受过高等知识的人，都觉得这个事不可思议。

  “孩子是女人生的，为什么男人也要休产假？”

  陆秋记得当时网上轰轰烈烈的声讨声，她当时虽然没有参加，但也知道这事。

  陆秋就拿最简单的事情举例：“光女人休产假的话，这个单位就觉得女人工作不稳定，重心也在家里，没办法像男人那样专心工作，招工的时候就会减少招聘女性。”

  左至历听着听着就坐了起来，示意陆秋继续说。

  陆秋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因为她知道这事不好成功，这不是简单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怎么说呢，在以前的社会，男耕女织男主内女主外是常态，可女性接受的教育越来越多，他们思想越来越开放，自然就会追求公平。

  男人能干的很多工作，女性都能干，甚至要做的更好。

  那女性为什么还要屈从在男人的阴影下？

  左至历见陆秋不说了，便问：“怎么了？”

  “这事太难了，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到的。”

  左至历拉住陆秋的手：“虽然难，但是咱们慢慢来，发声的人多了，肯定会有人重视的。”

  陆秋靠在左至历的怀里，想到后来因为这个产假等等一系列的事情，有很多人就开始抨击女性因为书读的太多了。

  陆秋一直坚信读书的有用处，所以每次看到这话都很生气。

  但左至历说的也对：“我们慢慢来，肯定会改变的！”

  一过了年，陆秋和左至历就跟着左父亲去北京，同去的还有路政委等等，孙竹斓想了想就没跟去，让桐桐留在家里。

  陆秋还从来没和孩子分开那么长时间，心里一万个舍不得，但是她也知道孙竹斓说的是对的。

  在外面带着孩子，先不说旅途有多辛苦，就水土不服就够陆秋受的了。

  现在医疗条件还没有那么好，要是真有个好歹，够陆秋后悔一辈子的。

  临走的时候，陆秋就抱着桐桐不松手，眼泪掉了不知道多少：“回来了也不知道你这个小人还记得妈妈吗？”

  孙竹斓任由陆秋抱够了，指了指左碧惠：“放心吧，我让碧惠也搬过来，肯定会照顾好桐桐的。”

  左碧惠点头：“对，二嫂你放心吧。”

  陆立春和左景这两个孩子不知道怎么想的，临出发了才说：“我们两个不去了，反正大姐很快就回来了。”

  陆秋看他们：“怎么就不去了？行李都收拾好了？”

  左景也摇头：“我们两个都不想去，在家里多好，路上坐船太辛苦了。”

  陆秋和左至历知道他们肯定不是这个原因，但具体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左父亲催左至历和陆秋：“孩子不愿意去就别去了，不然还耽误上学。”

  陆立春点头，此时马上就要登船了，就算有一肚子的话，陆秋也说不出来，只能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

  陆冬去也不想去，被陆秋直接给拦了，这孩子那么闹腾，在家里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几个人上了船，岸上的人越来越小，陆秋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这个岛上可是留着她很多亲人。怎么能让她割舍呢？

  左至历拍了拍陆秋的肩膀：“最多一个月，我们就能回来了。”

  陆秋点头：“嗯，你说小春和左景是怎么回事呢？”

  “估计是知道你舍不得桐桐，想帮着你照顾。”

  陆秋的心更疼了，恨不得这时候飞到家里，把几个孩子给重新带到她身边。

  左至历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说：“你想，他们总有一天会长大，会离开你身边的。”

  陆秋哽咽了一下，恨不得那一天永远不到来。

  这次和上次去北京的时候心情完全不一样，这次要更忐忑，心就像一直落不到实处似的。

  还好身边有宁宁蓉蓉，左至历不开会的时候也会开解她。

  左父亲在船上可能闷，天天去甲板上看人训练，时不时指点一二。

  陆秋有时候也要参与会议，大家都在想着这次表彰大会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据说去的人可不少。

  陆秋拿着□□，又从头到尾背了一遍，连着宁宁和蓉蓉都会背了。

  陆冬去一个人没意思，他又不愿意跟小女孩玩，就跟着左父亲转，没几天脸就黑了。

  这可是冬天，虽然知道是因为紫外线的原因，陆秋还是震惊了。

  左父亲不以为意：“男孩子黑就黑点，那么白干什么？”

  陆冬去也这么觉得：“这才像英雄！哪个英雄长的白白嫩嫩的啊？”

  陆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宁宁大概是最兴奋的一个人，马上就要见到朱亚青了，怎么能不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