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秋走的时候,又让这些乡亲把拿的东西都带走了。

  这年头大家都难，听说村里已经有几户吃红薯叶子了，这雪要是还不停,那来年肯定是要死人的。

  外面依旧很冷，赵婆婆给陆秋灌了热水瓶，让她抱着回去：“这天气你还是少出来,多在家里呆着吧。”

  “知道了。”陆秋应了声，去家里看了看她的小狗,小黄狗身上的毛变得厚厚的，但是在冰天雪地里,还是冷。

  小猪已经被江卫国带走了,这只当初他卖给陆秋的猪，如今又回到了他手里。

  江卫国当时还感叹了几句。

  听说村里的狗已经剩下不多了,很多人实在是饿，又很馋,吃狗肉的,吃猫肉的都有。

  连老鼠肉都有人掂记。

  可惜老鼠都不肥，都瘦得不行，吃起来味道并不好吃。

  但那也是肉啊。

  雪地上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放得筐子,里面撒了点米粒,饥饿的麻雀就会飞下来,小孩子在不远处拉着绳子，等麻雀一进到筐子里,就赶紧拉绳子。

  这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玩的游戏。

  有那厉害的，听说一天就能抓好机几只麻雀。

  陆立春他们也在院子弄了这么一个筐子,几个孩子躲在屋里不出声,等陆秋回来做饭的时候,宁宁手里已经有了三四只麻雀了。

  “妈妈，我们把这些都给吃了吧！”

  宁宁像献宝贝一样给陆秋看，“听说可好吃呢。”

  她想到了夏天的知了幼虫。

  用油炸了之后，味道十分的好吃，几个孩子一个暑假捉了好些来。

  陆秋把那麻雀拿起来看了看，倒是都还活着，就点了头：“行，我给你做做。”

  几个孩子欢呼起来。

  “也不缺你们吃的，看把你们馋的。”

  陆秋嗔怪了一声，孩子们的肚子似乎怎么也填不饱，家里做多少饭，都能吃得精光。

  陆立春在那边收拾麻雀，几个孩子围在一块，听陆秋说村里的新鲜事。

  “狗蛋叔叔前几天偷摸上了山，捉了两只野鸡，听说这几天又有人上山了。”

  部队之前特地挨家挨户宣传过，不能上山，这时候上山太危险了。

  大家都答应的好好的，可家里吃的一天天见底，只能悄悄上山想办法。

  灾年的时候，日子不好过，大家都在心里盼着厂子快点建起来。

  这段时间来，他们岛上也很热闹，有很多外地的人回来探亲，有出嫁的女儿，有娘家的嫂子或者小姑子，都是想打听羽绒服厂子的事情。

  他们部队里也有很多人问，赵大姐和芳芳现在已经成了红人，再也不是当初想进部队都进不来的人了。

  赵大姐忙得脚不沾地的，这两天刚把家伙从陆秋家里往这边的房子里搬，又是擦又是洗的，几个知青也没闲着，他们现在看这鹅毛看得都很重。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部队的家属都上门来看热闹，有打听工作的事的，有问工资多少的。

  大家都觉得这工作简单，比食堂和烧锅炉都简单，不是坐在那里，几个人说说话，就把活给干了。

  还有工资拿，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啊？

  赵大姐说得嗓子都疼了，芳芳也觉得烦，时不时就有人过来问她这问她那的，她进度都慢了好些。

  他们还要赶紧加共工，多做些羽绒服出来。

  一想缝纫机的原件都已经拿到岛上，就等着组装，他们马上就有新的缝纫机了，芳芳觉得血都是热的。

  这东西就是好啊。

  只要脚上下动一动，那线就能缝出来，又直又密，还很快。

  陆秋怎么这么厉害呢？

  可那零件都是还欠着别人羽绒服呢，芳芳心里就不踏实。

  她干脆对赵大姐说：“娘，我看得有人在外面守着，不能再让人进来了。”

  “是这么个理，可谁有空啊？”赵大姐抬了抬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谁手里都有活呢。”

  “让那个宋芳啊!”张枚红出了声，“部队里就她闲着呢。”

  其他人为了不被赶回去，都找了事干，有的是去帮江卫国养猪去了，有的在外面正铲雪，老梁也找了活，这几天正忙着专家们跑腿测量呢。

  宋芳上次被李书记召见过，说了很多陆秋的坏话之后，谁也不敢招惹她了，就这么一直被凉着。

  赵大姐听了宋芳的名字，就不乐意：“她能干什么？没得惹一身腥。”

  大家听了没说什么，却在心里佩服宋芳来，这天天在宿舍睡大觉，多舒服啊！

  “还是我去吧。”赵大姐把东西放下，自己守在了门外面。

  “这怎么能让大姐去呢！”张枚红立刻站了起来，“我去吧，我年轻不怕冻。”

  赵大姐谦让了两句，就让张枚红出去了。

  陆秋说得对，她现在是管他们的领导了，得拿出点架子来。

  别看都是年轻的知青，真在部队上闹出来什么来，她脸上也不好看。

  想到这里，赵大姐就坐不住了，想到一些事情，得赶紧给陆秋提提。

  陆秋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孩子们带的衣服已经装了两箱子，还有她和左至历的衣服，给家里拿的特产礼物，客厅里已经堆不下了。

  赵大姐来之前，赵巧梅先来了。

  她白天都不在家里呆着，不想看到张营长他们。

  见陆秋在收拾东西，就帮着一起整理，一边说：“我得在你们走之前，把他们给打发了。”

  陆秋就笑了：“那可不太容易。”

  赵巧梅就叹气：“是啊，怎么就和狗皮膏药一样。”

  不说别的，她心疼她家的柴火和粮食。

  那都是她辛苦得到，想着以后没有粮食的时候用的。

  赵巧梅不喜欢呆在一个地方做一件事，羽绒服厂子的事，陆秋之前问过她，想不想来帮忙，她麻溜的拒绝了。

  “我还是喜欢去外面换东西。”

  赵大姐推门进来，见赵巧梅在，和她打了招呼。

  赵巧梅就笑她：“你现在可成了部队里的大忙人了，桂香之前还问我，你那里还缺人不缺人？”

  “缺肯定是缺的，就是现在还不招，让桂香等等吧。”

  赵大姐也认识桂香，上次一起找陆冬去的时候，认识的。

  “那行，我回头和她说一下。”

  陆秋正好也要找赵大姐，就把在他们家里看见的女孩说了。

  “嗨，我就是来找你说这个的，可千万不能让他们来。”

  赵大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赵巧梅好奇地看着她，只听说过往里拉人的，还没听说过不让自己亲戚来的。

  陆秋就是知道赵大姐是个有分寸的人，才放心把那一摊子事交给她。

  “我那弟弟弟妹都不是个善茬，我娘也是个拎不清的，那闺女倒是个好的，但我也不敢让她来。下次他们再找你，你就说我给推了。”

  陆秋觉得这样不好：“那大姐你以后不回娘家了？”

  “回娘家？”赵大姐冷哼了一声，“从前我在家当姑娘的时候，他们就嫌弃我，什么活都让我干，还不把我当个人，虽然说大家都是这样，可我就是心里不舒服，这不嫁了人，我孩子回去和我弟弟家的孩子，那待遇就是千差万别，别说孩子们了，我看着都难受。”

  她眼睛里带了冷意：“这么多年什么样谁不知道啊，对我们爱搭不理的，生怕我们回去打秋风，之前住在海边太冷了，想着回村盖个房子，找他们借钱，他们连门也不让我进。”

  一说起来，赵大姐就是一肚子气，“你说有这么当爹娘的吗？我这是摊上个好婆婆，要是婆家人也蒡，那我就别活了，日子没法过了。”

  家家有本难念得经。

  陆秋一边干活一边听着他们说，没一会儿就打了个哈欠。

  赵巧梅就打趣陆秋：“这是晚上没休息好吧？”

  年轻夫妻，晚上爱闹一点也很正常，大家都是那样过来的。

  陆秋脸没红，却要像这个年代的人一样，装得不好意思起来。

  赵大姐就又想劝陆秋再要一个孩子：“这孩子啥时候都是自己的好……”

  正说着，蓉蓉和宁宁从外面探了头出来，叫陆秋：“妈妈，你快过来。”

  赵大姐就收了声，陆秋站了起来，问他们：“怎么了？”

  两个女孩子本来是在玩石子，玩着玩着因为谁赢的问题打起来了。

  他们两个玩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闹的不愉快，这事也不好意思找陆立春他们，就来找陆秋了。

  结果就听到赵大姐说的话。

  两个孩子之间瞬间就达成了一致，也不问陆秋到底谁赢的问题，拉着她的袖子，摇着撒娇：“妈妈，为什么都要让你再要一个小宝宝啊？”

  “是啊，我们两个不就是你的宝宝吗？”

  陆秋瞬间就明白了，这两个孩子是听到了什么，于是开口：“是啊，你们两个是我最乖的宝宝了，你们这是拿的什么东西？”

  宁宁拿着夏天的裙子，蓉蓉手里拿的也是夏天芳芳给她做的那一套，“我们想穿这个去北京。”

  “那可不行啊。”陆秋给他们说了一下北京的天气，“那边也是冬天。”

  宁宁还有一点北京的印象，她记得那边有庙会，供销社里还有好多吃的。

  她立刻放下裙子，问起来别的事情来。

  韩世民听说团长家要回北京的时候，不好意思地登上门，想让他们再捎带信回去。

  上次孙竹斓把信给他送到了，家里收到他的信，知道他还认识部队上的人，就让他多和人家走动走动。

  说不定哪天就让他回北京了。

  韩世民这次过来，也还有试探的意思。

  他不知道，上次宋芳的事，陆秋心里有没有疙瘩，觉得他帮着宋芳了。

  陆秋当时的确没注意到韩世民，但后来她回想的时候，自然想到了韩世民，想到了他的态度。

  其实陆秋觉得韩世民那样才是对的，说明这个人不是那种会攀附富贵的。

  他们认识的时间到底短，他和宋芳他们可是朝夕相处了很久。

  见陆秋对他的态度还是那样，韩世民松了口气，也带来一个好消息，他和翠竹正式在一起了。

  陆秋惊喜，她早就看出来翠竹那孩子喜欢韩世民了，没想到两个人的进展这么迅速。

  “翠竹那丫头怎么也不来和我说一声？”陆秋埋怨。

  “她脸皮薄。”韩世民眼镜后面的眸子闪了闪，“等下次我让她过来。”

  “恩，等以后有机会了，你也能带她回北京看看。”

  翠竹不敢过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之前宋芳的事，她觉得韩世民做的不对，没站在陆秋这边，还帮着宋芳找上门，生着气呢。

  刚一好上两个就吵架，韩世民是挺不想看到这个局面的。

  翠竹这丫头心思单纯，性格也是一条筋，不好哄。

  见者有份，陆秋给他们一人捎带回去一份腊八蒜，绿色的蒜让人在这冬天看得心情就好。

  韩世民笑呵呵的：“正好食堂里的饭吃着没味呢。”

  陆秋腌的有点多，就让两个大点孩子去跑腿，熟悉的人家都给送了一些，不拘多少，就是个心意。

  这也是拜托大家，他们暂时离开这段时间，大家帮忙照顾照顾的意思。

  元凯旋把那蒜放在了家里，问左景：“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还能赶上开学吗？”

  “能吧。”

  左景答应给元凯旋带回来北京的书，小禾苗这几天都没去找宁宁玩，她还挺想过去玩的。

  哑巴娘的意思是，元凯旋已经放假了，就不让她过去了，省得给陆秋添麻烦。

  等到了腊月初十那天，左至历把部队上的工作收拾的差不多，几个人便起了一个大早，要搭船去北京了，陆秋和孩子们都很兴奋。

  方爱红也早早到了。

  既然是陆秋这个新媳妇进北京见公婆，方爱红这个嫂子没道理不带上。

  左至历和陆秋商量过后，就把她也算上了。

  不过方爱红不知道内情，以为陆秋是真的要去见公婆，神色就很复杂。

  但一想到马上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她很是很激动的。

  这破岛，她再也不想来。

  小毛把行李都给搬到了船上，特别不舍得看着左至历：“团长，您可得早点回来啊。”

  “知道了。”左至历对小毛还是挺和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多看着点缝纫机那边的事。”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小毛点了头：“团长您放心吧。”

  路婶子，赵巧梅还有赵大姐等等这些人，都站在码头上，乍一看围绕在码头的人都还挺多的。

  这下轮到陆秋给他们挥手再见了。

  看着这呆了很久的小岛，陆秋竟然还舍不得。

  几个孩子也是，朝辣椒狗蛋他们挥手，说着等他们回来一起玩的话，码头上的孩子则喊着让他们一定要带特产回来的话。

  那可是北京啊！

  狗蛋羡慕地看着，要不是有大人看着，他都想偷偷溜上去了。

  方爱红则是象征性地挥挥手，这里面最属她最高兴了，恨不得现在就到北京。

  “回去吧！”左至历朝他们喊，“辛苦大家了！”

  码头上的风大，将人的声音传播的很远。

  雪花慢慢飘着，船慢慢行进开来，陆秋挥得手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进去吧！”不知道码头上的谁喊了一句，老路赵大姐等人的身影慢慢的开始变小。

  等完全看不见了，他们才恋恋不舍地进了船舱里。

  一共三个房间，和在家里分布的差不多，方爱红和两个女孩在一间，不过船上的房间要小的多。

  方爱红想要单独要一间，陆秋也帮着问了船长，主要是马上要过年了，船上的票也很紧缺，实在是没有空位置了。

  她也就只好跟着两个女孩睡。

  陆立春和陆冬去都没坐过大船，兴奋地在船上跳来跳去，刚进船舱就想去甲板上玩。

  “去吧。”左至历挥手让他们走，“记得看好弟弟妹妹。”

  陆立春点了头，左景却不想去，他想到之前坐船的经历，羡慕地看着陆立春。

  “用不了多久，你就开始怀念陆地的生活了。”

  陆冬去不明所以：“我觉得还行啊，这船多大啊，感觉和在地上也没差别。”

  陆秋也没坐过太长时间的大船，先问两个女孩子：“晕不晕？”

  她带着酸果子呢。

  “不晕。”宁宁还不怎么样，但蓉蓉的小脸已经白起来了。

  “妈妈，我觉得地都在晃，天也在晃。”

  陆秋就把她抱了起来：“那吃一个含在嘴里，会好受点的。”

  一人往嘴里塞了一个，方爱红也要了一个。

  她对陆秋的态度还是有点复杂的，尤其想到要回婆家了，想到孙竹斓，想到左父亲那张脸，她就发愁。

  但一想到，陆秋马上就能见到朱亚青了，她就又很兴奋。

  左至历已经把行李都打开了，正在一一拿出来收拾。

  那些容易放怀的东西，都在陆秋的空间里放着呢。

  这次出来，她终于知道这空间的用处了。

  而且在空间里面放着，东西能一直保持新鲜，放进去什么样子，拿出来还是什么样子。

  左至历一开始的时候很震惊，大晚上的让陆秋表演了好几次。

  他虽然已经知道陆秋有某种特质，但是看一次还是惊讶一次。

  “里面什么样子的？”

  陆秋给他形容了一下，左至历没见过后世的超市，想象不出来，倒是想象出两个房间，一个是厨房，一个是放衣服的地方。

  “那衣服多吗？”

  陆秋又给他拿出来几套，包括羽绒服也拿出来一身。

  超市的羽绒服是那种轻薄款的，但也很暖和，陆秋看标价不便宜。

  左至历上手摸了摸，感叹：“咱们什么时候能造出这样的衣服啊？”

  陆秋给他信心：“肯定能的，技术都是一天天成熟的。”

  左至历点头，那天晚上搂着陆秋睡的时候，一晚上都在想这事。

  陆秋很多东西都没说，她怕破坏了左至历原本的打算，也不想改变这个世界的进程。

  她怕世界再次崩溃了。

  宁宁一脸惊讶夹崇拜的看着陆秋：“妈妈，你还带着酸果子啊？还带了什么？”

  “还带了很多呢。”陆秋不怕宁宁看，“箱子里都有，你想吃什么？”

  箱子里只有一点数量的，毕竟她怕人起疑心。

  船上的人都朝夕相处，万一有那厉害的人，发现了什么呢。

  宁宁果然跑到箱子那里，发现里面除了果脯之外，还有好多好多吃的。

  “哇。”她叫蓉蓉过来，“你看，有这么多好吃的呢！”

  蓉蓉蔫蔫的，慢慢挪了过来。

  快到中午了，外面有船员开始喊大家去食堂吃饭，吃饭可以打回来在自己船舱吃，也可以在食堂吃，方面得很。

  几个人决定今天在船上的食堂吃一次。

  他们拿着饭盆，顺便把陆立春给叫了回来，几个人一边走一边在船上看着。

  有很多人都是他们镇上上船的，还有几个部队上的人，他们这船下一站是青城，也是个靠海的地方，听说那地方要上好多人。

  食堂其实并不大，里面的人都在熙熙攘攘地排队，方爱红一进来就皱了鼻子：“什么味道？”

  密闭空间里，味道自然不太好闻。

  左景先去看了摆在上面的饭，也是分好几种，有白面的有高粱面的，菜也只有一种。

  陆秋前面那个人正在说，拿军官证可以打到红烧肉，语气里都是羡慕。

  大家听了，都盯着左至历看。

  左至历笑了笑，摸了摸口袋。

  等轮到他们的时候，一问才知道，果然还有干部特有的干部餐。

  而且，这里要的粮票，就已经是全国粮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