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斗转(十四)
作者:骑鲸南去      更新:2022-02-27 05:03      字数:6484
  由于心?绪起伏过大?,戴学林脖颈的颜色都透出了?红意。

  仅仅是因?为南舟没?有在第一时间答应赌局,在短短几瞬,他就将心?如火焚的感觉翻来覆去地体验了?个遍,掌心?和?喉头一样?作痒,恨不得抓住南舟,立时将自己失去的统统从他身上夺回。

  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似乎比平时受挫时更加暴躁,难以控制。

  可如果就这样?任由他们把时间拖延下去——

  一只柔软冰冷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林。”

  戴学林偏过脸来,看?到哥哥因?为发力过度而变得苍白的指尖,眼?圈更是红了?一圈。

  他强忍着,生?生?将涌上心?头的恶意和?急迫压了?下去。

  他想,这是押上了?他们肢体的赌注,确实值得谨慎,再?谨慎。

  谁想,戴学斌和?他的思考方向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一方面,赌或不赌,主动权的确握在南舟他们手中?,他们再?逼下去,对自己没?有半分好处。

  一方面,戴学斌是被吓到了?。

  在赌大?小中?,他不过是做出了?一个小小的决策,就透支了?他们至游戏开?始积攒下来的所有积分。

  这前后的落差太?大?了?,让他充分意识到了?赌博的恐怖。

  和?弟弟蓬勃的战意相比,退意在他的一颗心?中?水涨船高。

  但他们偏偏没?有任何退路。

  说好听点,他是想再?深思熟虑一番。

  说难听点,他是想避战。

  不过,戴家兄弟都暂时性地选择了?偃旗息鼓。

  在达成明日再?战的约定后,南舟自顾自在三台机子中?最中?间的一台坐下了?。

  李银航对推币机了?解不深,也有看?过人在上头赢过大?量代币的经历,心?里虽说没?多少底,也不至于多慌,只是担心?南舟的身体:“南老师,研究完了?记得回来啊,我给你留门。”

  南舟:“嗯。”

  江舫也没?发表什么意见,步履轻快地走到他身侧,俯身跟他咬耳朵。

  那话?说得很轻,又快,完全是情话?的情调和?节奏。

  “别逞强。”江舫用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

  膝盖摸了?摸,“要是找不到办法,就回来。”

  近距离捕捉到这句话?后,本已陷入沮丧情绪中?的高维人精神一振。

  能得到江舫这样?的评价和?认证,也就是说他们在这台推币机上确实没?有什么取胜的可能?

  南舟点了?点头的同时,仰头询问江舫:“有没?有吃的?”

  他眼?神很纯粹直接,像是一只在理直气壮索要猫罐头的家猫。

  江舫拿了?几样?存入仓库的甜点,放到了?他的手边,借着俯身的弧度,公然且绅士地亲吻了?他的嘴角:“晚安。”

  南舟认真回复:“晚安。”

  戴家兄弟心?中?焦灼,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打情骂俏。

  李银航早就对他们的亲密互动看?絮了?,见怪不怪。

  至于元明清,还是那个死样?活气的模样?,仿佛赌局与他无干,但他交背在身后的双手无意识攥紧了?,似乎在担忧些什么。

  只有曲金沙在看?到这一幕时,神情微妙地夹了?夹眉毛。

  大?家各怀心?思,约定明天早上8点开?赌,随即各自离开?大?厅。

  刚刚回到房间,戴学林便迫不及待地询问曲金沙:“我们的胜率是多少?”

  曲金沙说:“0。”

  曲金沙又说:“因?为他根本不会选那台机器。”

  正常来说,以南舟这种水平的头脑,他甚至不用去投入那一万积分进?行尝试。

  只要试过几次,就不难发现,所谓推币机,就是一台再?标准不过的四脚吞金兽。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摇出好图案的概率是可控的。

  那三台机子能摇出小丑图案的概率普遍偏低。

  其中?一台筹码积攒最多、摇出小丑的概率也最低,只有22,恰好处于一个偶尔能摇出小丑、但想要三个齐全,除非运势超绝的区间。

  其次,就是推币机那个循环往复地往前推币的动作,也是奥妙无穷。

  推板中?央,有一块略微凸起、看?起来不会影响大?局的三角形金属板。

  这块板子会对落下的筹码进?行分流,让筹码沿着三角形的两条斜边向前滑动。

  这看?似是更好聚力了?,然而推板的两侧却有两个泄力的隐形洞口,偷偷将许多币“吞”掉了?。

  这样?一边分散力道,一边悄无声息地吃币,真正能到玩家手里的筹码,实际所剩无几。

  最后,出币口的金属板经过特殊设计,其实是微微翘起的。

  币就算到了?出币口,也会形成电玩城里最常见到的场景,也即一币叠一币地叠在边缘,其实最下面的完全被压死了?,根本动不了?。

  这样?一来,既能在最大?程度上锁死筹码下落,也能制造视觉刺激,让人感觉“就差一点点就能落下来了?”,从而不断投币,落入无形的死亡陷阱。

  这三重保险一层层叠加上去,才构成了?推币机不败的真正奥秘。

  虽说知道全部底细,但曲金沙并没?有对这二?位详说。

  反正对于两位大?少爷来说,知道“概率完全可控”,就已经足够让他们相信所谓“必胜”了?。

  不过,为了?避免戴学林希望破灭,当场发疯,曲金沙还是补充了?一句: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

  “如果他今天晚上把10000点积分输光的话?,很可能会上头。”

  这种用一点甜头钓着,就能迅速成瘾的,就是赌博本身的毒性。

  戴学斌对此有所质疑:“……会吗?”

  曲金沙耸耸肩,反问道:“你们知道斯纳金箱……”

  戴学林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不管是什么箱,为了?避免万一,你得再?想想办法!”

  曲金沙笑一笑:“……好,我想想办法。”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戴学林所谓的办法,就是让曲金沙盯准南舟,趁他离开?,把所有机子的概率都进?行调整,先诱导他多赢一点,再?在正式比赛开?始前调回来。

  曲金沙满口答应下来,离开?房间,又重新返回大?厅。

  ……他没?有靠近南舟的意图,也根本没?有任何打算修改数据的意思。

  三台机子里,摇出小丑几率最低的是22,最高的也只是42。

  如果再?继续调下去,那就不科学了?,傻子才会继续玩。

  更何况,要调概率的话?,只能在机器本身上修改。

  南舟现在还在那里坐着,他是疯了?才会去找麻烦。

  这倒也是件好事。

  就算戴家兄弟真在背后盯着自己,想逼着他去调数据,南舟不离

  开?大?厅,他们对他的消极怠工也只能无话?可说。

  说到底,曲金沙只是想离开?房间透透气罢了?。

  南舟坐在三台机子中?的2号机,正好是几率最低的那一台。

  他兑了?1000枚蓝筹,往出币口一枚一枚的送,动作很是谨慎。

  游戏闪烁不停的彩灯,像是把一整盘色泽缤纷的调色盘倾翻在了?他的身上,把他泼洒成了?个五光十色的样?子。

  曲金沙面上笑颜依旧,心?中?冷眼?旁观。

  他喜欢赌场,不仅因?为它能带给自己巨大?的收益,还因?为它是一个硕大?无朋的漩涡,吸进?金钱,也吸进?人性,而他可以站在涡流的边缘,看?一个接一个的人跳进?去,自己不沾身、不染手。

  这种感觉很奇妙。

  而养成赌徒的速度,往往快得令人感觉不可思议。

  除非是没?有的人,或者能快速斩断、自控能力极强的人。

  但这两种人相当罕见,几乎是不存于世的圣人。

  面对赌博所能瞬间兑换到手的巨大?利益,每个人的心?思、目的、想法都各有不同,但一样?的是,都是同样?被巨大?的奶酪蛊惑、心?甘情愿地爬上粘鼠板静待死亡的硕鼠。

  只是当他的目光停留到南舟身上时,难免滞了?一瞬。

  这个从书里走出来的纸人,能走会跳,能思会想,不知道他是会出淤泥而不染,还是任君玷染呢?

  他悄无声息地踏着柔软的地毯,来到了?酒柜前,刚打算给自己倒杯好酒,就听到一个冷淡的声音从他脑袋后传来:“你好。”

  曲金沙吓得一个哆嗦:“哎呦妈呀。”

  南舟端着空盘子,像是一个美丽苍白的幽灵,站在他几步开?外的餐台边:“我来拿甜点。”

  曲金沙略舒了?一口气。

  反正在赌场里,npc日夜兼职,南舟就算再?牛逼,也不可能在这里杀了?他。

  倒是他自己大?惊小怪了?。

  看?着南舟一个接一个将草莓小蛋糕麻将一样?整齐排列在盘子中?,曲金沙打算探探他的口风。

  他问:“好

  玩吗?”

  南舟说:“我刚才试验过了?。里面的币没?有磁性。”

  “……筹码不是金属做的。”曲金沙感到好笑

  ,“用磁铁是没?有用的。”

  南舟:“也不能摇晃。”

  曲金沙饶有趣味地和?他对话?:“踢打和?摇晃机器,机器就会报警。而且这也是违反赌场规则的行为,一旦发现,会被请出去。”

  “哦。”南舟一本正经道,“那很可惜。我本来想试试的。”

  这时候,高维人也在全程旁观这两人的互动。

  “……把镜头拉近一点,看?看?他们在说什么。”

  一线石榴色的酒液注入了?杯子。

  曲金沙呷了?一口石榴酒,在酒精的细微刺激下,发出了?“哈”的一声叹息。

  南舟开?始码第二?层蛋糕,同时垂目问曲金沙:“你为什么要办赌场呢?”

  曲金沙想了?想。

  他想说些高大?上的理由。

  比如说要给这些处在绝望中?的人一点精神的麻醉剂,比如说他靠这个爬到了?单人榜榜首位置,这就是理由,云云。

  但他还是讲了?实话?。

  “我以前就是一家地下赌场的经理人。”曲金沙说,“除了?这个,我什么也不会了?。”

  南舟点了?点头:“嗯。可以理解。”

  曲金沙看?向南舟的目光更加充满了?兴趣:“你是第一个说我可以理解的……”

  说到这里,他卡了?一下壳。

  他似乎也不能说南舟是“人”。

  南舟则转过身去,往机器方向走去,同时道:“因?为这是你的求生?之路,当然可以理解。当然,在走这条路的时候被人抢光所有的钱,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曲金沙坦然地认同了?南舟的说法:“说得也对。”

  他端着酒杯,跟着南舟,返回了?机子前。

  南舟投入的硬币和?左右摇动的摆臂失之交臂。

  南舟又投入了?一枚。

  在穿梭过钢珠阵后,筹码再?次落空。

  曲金沙颇想指点他几句,比如要十几枚几十枚一起投下,才能提升几率。

  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惬意地品过三口酒后,曲金沙的身心?也放松了?下来。

  他得到了?两天间难得的安宁。

  因?为心?情愉悦,他的好奇心?也膨胀了?起来:“南先生?,我想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南舟注视着在钢珠阵间来回弹

  动的筹码,尾音微微上扬:“嗯?”

  曲金沙问:“你和?江舫,是怎么认识的呢?”

  南舟摇动摇杆的手微微一顿。

  “我倒不是说我有多了?解江舫。”曲金沙摊了?摊手,“可是我和?江舫这种人打过交道。他们和?很多人都能打好关系,却绝对不会和?人谈真心?。”

  “所以我很好奇,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这样?的人……”

  曲金沙发现,他还是不能对南舟的身份做出一个清晰的定义。

  这话?说出来,就只能是冒犯。

  因?为对江舫这样?纯粹理性、将得失计较到毫巅的人来说,喜欢上一个不同世界的人,是不亚于发疯级别的可笑荒诞。

  南舟陷入了?沉默。

  曲金沙:“不方便透露?”

  这回,南舟的筹码落入了?摇臂的凹槽当中?,得来了?一轮拉摇杆的机会。

  他眼?中?不间断闪烁过小丑和?水果的影子。

  “……是啊。”

  “为什么呢。”

  ……一轮过后,出现在南舟眼?前的是一个葡萄,一个西瓜,一个苹果。

  什么奖励也没?有获得。

  曲金沙以为南舟是不想和?他细谈,也不追根究底,笑着摇晃了?酒杯:“好了?,我知道是我冒犯了?。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算是抵消掉我的过错,好不好?”

  南舟:“你说。”

  曲金沙:“你听说过斯金纳箱吗?”

  南舟:“……嗯?”

  他在他的私人图书馆中?的一本书上看?过。

  那是一个心?理实验。

  简单来说,就是把一只小白鼠放进?一个箱子里,然后给它一个机关。

  刚开?始,只要小白鼠按下机关,实验者就会给它投喂食物。

  后来,实验者修改了?投喂方式。

  小白鼠在按下机关后,实验者会随机给他投喂食物,它就算辛辛苦苦地按10下,有可能也只能获得一点点食物。

  但事实证明,当这个机制开?始起作用后,小白鼠不仅没?有因?此降低按下机关的频率,对机关的依赖性反倒大?大?提升,按压的频率也大?幅增加。

  想到这里,南舟操纵摇杆的动作稍稍慢了?一下。

  如果他没?有感觉错的话?,曲金

  沙似乎是在提醒他,不要做那只被机关操控的小白鼠。

  ……他在劝自己,远离这个麻烦的推币机。

  但在感知到这点稀薄的善意后,他抬起头来对曲金沙礼貌道:“对不起,不知道,我也不感兴趣。”

  因?为他感知到了?,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戴学林正静静伫立在阴影中?,看?着他们低头交谈的样?子。

  曲金沙似乎也没?有深入讲解的兴趣,拍一拍他的肩膀:“那就祝你游玩愉快喽。”

  不远处,戴学林的身影一晃,消失在了?暗影中?。

  ……

  凌晨时分,元明清坐在床边,衣衫整齐,神情阴郁,没?有丝毫入睡的打算。

  他频频望向钟表,坐立不安了?好一阵后,才转头问李银航道:“他怎么还不回来?”

  李银航给在自己枕边沉睡的南极星盖上了?一方小手巾:“你等?他干嘛呀。”

  元明清十分不安:“他不会选那个推币机吧?”

  李银航:“为什么不会?”

  元明清:“他不应该。”

  李银航:“……他为什么不应该?”

  元明清和?那两个草包不同,是懂得用脑子的。

  他知道,这样?的机器必然会由赌场设置几率。

  元明清不想看?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就这样?被南舟白白葬送掉。

  他刚刚才在戴家兄弟面前把自己的退路堵死,如果南舟送了?人头,又把这差距拉了?回去,甚至惨败,那他要怎么办?

  但李银航没?办法理解他的焦虑。

  她笑道:“和?大?佬当队友是很省心?的,你不要操没?必要的心?啦,早点睡。”

  她指一指旁侧的床。

  江舫已经睡熟了?,身形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把这个当做了?不得的铁证:“你看?,舫哥都不担心?。”

  元明清:“……”

  他无法理解李银航这种对他人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正因?为无法理解,他和?戴家兄弟一样?,一夜不得安眠。

  在赌场正式营业开?始前的早上8:00,一行人陆陆续续来到了?大?厅。

  江舫和?李银航是养足了?精神的。

  曲金沙喝了?酒,回去草草交代过南舟还在打游戏、没?办法改数据后,就心?安理得地睡下

  了?。

  元明清垂着眉目,也看?不大?出来精神恹恹。

  相比之下,戴家兄弟虽说是精心?打扮,还喷了?香水,但面上糟糕的神情,活像是沾了?隔夜牛奶后又团起来蹂·躏过的破抹布。

  至于南舟……

  他一丝不乱地坐在2号机前,像一尊光化成的玉人,不管眼?前的光芒如何流转闪烁,都无法掺进?他的那股光中?,作出一丝半点的瑕质来。

  戴学斌、林走近,见他手头所有的筹码正好全数告罄,双手空空,输得一个不剩。

  兄弟两人对视之余,心?中?萌生?出一丝混合着不安的窃喜。

  戴学斌清了?清喉咙,走上前去:“你做好选择了?吧?”

  “是的,我已经差不多了?解了?。”南舟说,“我们就赌这个吧。”

  元明清喉头一哽,几乎要喊出声来。

  然而,在兄弟两人心?中?的喜悦还未扩大?时,南舟又举起了?手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这个游戏,我要我们两边都参加。”

  南舟说:“时间到今天晚上八点钟截止,比赛时间是12个小时,以机器中?最终掉出来的筹码数量为准,计算胜负。赢得少的人,就要偿还对方投入总数额的5倍。”

  “……怎么样?,要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