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梦到了蕾拉。

  梦也只是潜意识的投射,她清醒地知晓自己在做梦，但她分不清楚这究竟是某段记忆中真实存在过的剪影，还是说,只不过是因为太想念她而衍生的幻觉。

  梦里的她坐在姐姐的腿上，环抱着姐姐的脖颈，两人的额头相贴，蕾拉一边有条不紊地疏导她精神内核中混乱的精神力，以此来稳定她的基因与生理状态，一边还能伸出手，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她金褐色的长发——她们的精神力水乳-交融,互为表里，合并、分开,重组，又离散。

  好像本就是一体,没有丝毫排斥，也不带任何偏差。

  “不要抗拒它，”蕾拉轻笑起来，她的声音温柔而轻飘，却像隔着无数个宇宙一般渺远，“把它当做孩子……顶多是不太乖的孩子。它听不懂道理,但是会看你眼色,知道你生气是因为它不可以做，你平静是因为它可以做……你要与它一起生长,一起成熟,力量是最不会背叛你的东西，它是你永远的倚仗。”

  难以形容的美好从这些话语与画面之中散发出来，挤压得她的心脏都像是即将融化一般熨帖。

  她都情不自禁想要微笑起来——然后猛然睁开双眼。

  脑海好像要炸了！

  无处不在的剧痛叫她全身发抖,眼泪打湿一大片头发，她所有的神经除了疼痛就是麻痹，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几近于无。

  要到这波痛楚稍微减缓，她陷入泥沼中的思维稍微能够运转一点的时候，才听到旁人的呼喊。

  “放松！放松！蕾拉大人！！”那个像是医生的声音在喊叫道，“退出意志海，别再刺激自己的内核！尝试感应安抚者的频率！”

  对，是的……蕾拉，我是蕾拉！

  阿黛尔死死地咬住牙关，姐姐不会哭的，只是一点小小的疼痛而已，这在蕾拉眼中完全不是个事儿，她绝不能这么软弱！

  她再度闭上眼睛，努力地尝试自控。

  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七八只手按着她不住弹跳的身躯，密密麻麻的连接线从她身上接出来，连入治疗仪中，数位医生放开精神阀门，想要突破她本能缔结的场阈，修复她受损的脑部组织，但她自我防护得太过坚实，一时竟也叫人束手无策。

  而阿黛尔在浑浑噩噩间，再度看到了蕾拉的影子。

  她姐姐好像在与她说话：“‘鼓舞’，不是那么用的哦……”

  她像安抚孩子一样拍拍阿黛尔的脑袋，然后将脸贴在她的头发上，拥抱着她，慢慢说道：“不要把它当辅助天赋，同化也只是手段而已，与其说这是对他者施与的，用以控制他人，不如说，它更强大的能力其实是对着你自己。”

  “你要尝试对着自己使用，强化、自愈只是表面特性，如果你挖掘它的内在，你就会知道，‘鼓舞’，会怎样地欺骗你的感知与精神，又会何等奇妙地把幻觉变成现实。”

  ……

  阿诺德冷静地盯着医生那边反馈的结果，却并没有太过紧张。

  林陌观察了一阵：“你们都挺奇怪的。”

  “对战的时候，你过分紧张，结束之后却不担心？——明明她现在的情况那么糟糕。”

  阿诺德毫不犹豫回答：“因为只有战斗有不确定性。”

  林陌都愣了愣，才理解他的意思。

  然后更觉得这些人的脑回路有问题了。

  战斗有不确定性，所以会担忧，但战后就没有不确定性了？

  她遭受的反噬何等强烈，一个不慎就无法挽回，真不怕她死？

  如果说阿黛尔打败那个异类够出乎意料的话，她身体的糟糕程度更叫人难以置信，而以这样糟糕的身体与精神状况打赢了，才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林陌思考了一阵，好像是摸清楚了他们的脑回路，阿黛尔毕竟缺乏战斗经验，对手又是白狮战线上的老对手，他们对她克敌制胜确实不大有信心，却相信她一定扛过负面影响？

  一个两个就算了，为什么青鸟这些蕾拉近身护卫队的成员都是一副平静坦然的姿态？

  是不是……林陌蓦地有所体悟，他们习惯了？

  他们习惯的是谁？蕾拉？

  因为他们把阿黛尔当成第二个蕾拉、当成蕾拉的化身，所以认为她也会化险为夷？

  那位无法跨越、战无不胜的白狮统帅，在她光辉绚烂的荣耀背后，是否也饱受精神与基因的困扰？

  正是因此一次次地从最危急的境地、甚至是濒死的惨状之中挣扎而醒，重又举起旗帜立足至高点，所以那些信奉她的人会对她有这般强烈的信心？

  林陌有些心惊，他冷眼旁观良久，没有再询问，只默默将意外得知的情报掩藏起来。

  他不开口，阿诺德倒是一个劲儿地瞥他。

  阿诺德确实对阿黛尔此刻的状态担忧有限，他是最不会被外表迷惑的人之一，他知道她表现出来的能力有多强悍，首先默认她是强者，其次才惋惜她的身体素质完全限制了她发挥，但他知道，她其实与蕾拉很像，那种在自己的信念面前执着到近乎顽固的坚定，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她绝不会妥协，也绝不会退缩，勇往直前，至死方休。

  所以，看上去再孱弱，她的意志也比谁都要强悍，哪怕只剩一口气，奇迹也会常伴她身。

  他一边忙碌战场的扫尾，一边思索着怎么把林陌拐到手。

  这家伙——这家伙的天赋，实在是珍稀！

  卡尔洛西看中了林陌的政治头脑与地位，硬是把他塞进了阿黛尔的船上，但林陌本身仍是执政官手下的大臣，走得是从政的路子，一旦阿黛尔收复军团，成功坐稳位置，他必是要离开的，双方合作、互辅互就，最后好聚好散，但那是他们不知道他的天赋居然是“增殖”之前！

  这绝对能排进最强悍的辅助天赋行列了！

  更重要的是，阿诺德看到了他的天赋配合阿黛尔的可行性！

  如果把这家伙拐进白狮军团，这能省却多少事？

  “林大人……”阿诺德开口，“之前多有冒犯……”

  这才刚起了个头，话还没说下去，林陌就一掀眼皮，直接打断：“免了。”

  “调令在执政官大人手上，我无权决定自己的工作。”

  你们敢跟执政官抢人吗？

  林陌心里冷笑，我又不傻，你这家伙从头到尾就对我没什么尊敬之心，我也就是被安排到这里时封锁了原本的官衔与身份档案，否则你个小小的护卫队长敢对一个政属大臣如此放肆？

  这回知道称呼“大人”了？

  阿诺德当然知道问题很大，但难得出现一个能与“鼓舞”作配合的天赋，他还抱有期望：“‘增殖’有其他的能力者吗？”

  “我独有。”林陌说道，“至少到我被调任到这里之前，没听说过第二个。”

  能力者需要备案，整个绯红星域的能力者都在特高署建有档案，对天赋的划分、统计工作做得非常细致，每一届能力者的毕业季大招聘，一向是各方争抢，像是“增殖”这种稀有属性，如果还有类似天赋的能力者，他不会没有耳闻。

  阿诺德非常遗憾，他一面想着当时就那么一下，还没确信他们俩的精神相性很好呢，不必太过紧张，一面又想这能力如果放在军中、前线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心不死，很想要徐徐图之：“这个暂且不说——之前多有冒犯，还请林大人海涵。”

  还是把这歉道了，能屈能伸，拉得下脸。

  林陌一看就知道这家伙在打些什么主意，但他也不多言，彼此能够和平配合，总比动不动就针锋相对好。

  “无妨，”林陌平静道，“继续工作。”

  对双子星系的围剿当然没结束，但阿黛尔直接击溃了对方的指挥官，这叫战局明朗了很多。

  阿诺德并没有乘胜追击、扩大战果，甚至，他下令减缓攻势，放慢推进速度，只拉开战线，避免星舰外逃，好像无意与曼德兰军团争抢战功一样。

  林陌一边按照阿诺德的指示与曼德兰方面打官腔沟通协商，顺便接收曼德兰大方赠予的双子星系情报，一边觉得阿诺德的谨慎非常不同寻常：“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他只能猜测：“还有意外的敌人？”

  “不知道，但我直觉不太妙！”阿诺德停顿了一下，“在我视野没有明朗前，适当谨慎总是没错的。”

  两人没有多作对话，因为他们都接收到了下属的汇报：“蕾拉大人已醒。”

  ……

  ‘相信自己有多强，你就会有多强！！’

  阿黛尔猛然惊醒。

  那振聋发聩的声音像是钉子般死死地钉进了精神，激荡着她的意志海。

  还是痛，身体、灵魂都好像要被撕扯碎，但是有自我意志压制着，又并非是不能接受的痛了。

  阿黛尔在护理人员的帮助下，从营养液管道中爬出来，五六个人团团转地为她擦拭身体穿戴衣物，然后搀扶着她躺到治疗仪上再做生理扫描。

  一系列的进程过渡得很快，当她裹着披风能够支撑着坐起来，并且咬着袋装的特配药剂食物慢慢吞咽时，阿诺德与林陌都赶到了。

  她停顿了一下，找回思维的频率：“情况……怎么样？”

  “战局稳定。”阿诺德说道，“不用担心。”

  阿黛尔点点头，脑子还是有些疼，本能地用手指按了按右侧太阳穴：“我没事了，精神力能控制住，问题就不大了。”

  她没说蕾拉好像留给她一些了不得的东西——蕾拉给她的精神结晶，好像并不是单纯增强她的内核、增加精神海总量，更有强化意志、避免失控的作用。

  她在梦里感觉到蕾拉给她作了精神疏导，医生的报告单上也写了治疗中途、她的精神内核出现不明原因的自我修复。

  她觉得这是她与姐姐的秘密，等闲她绝不会吐露。

  阿黛尔问道：“那个女人……就是你们在战线上的老对手？”

  阿诺德停顿了一下，眼神奇怪：“你看到的是个女性？”

  她点点头。

  “这个不要脸的家伙！胆小鬼！渣滓！”阿诺德忽然咒骂道，“我就知道我的预感不可能错！要是没谨慎行事，这会儿肯定又栽进去了！”

  他一脸怒容：“之前杀掉的不是他的化身，女性的话只可能是他的载体，他可以转换无数个载体，就像换衣服那样！”

  阿黛尔还没搞清楚那究竟是个什么生命形式的家伙，但她冷静道：“没关系，可以杀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彻底杀死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51

  1哇，竟然有人猜到阿黛尔的真实天赋

  2看文如此走心，我太感动了，本章留言有小红包：，，